當薛文景誠惶誠恐又恭恭敬敬的跪在地上,雙手呈上那本自稱是大胤皇帝國書密信的小冊子的時候,沉櫻和武曇齊齊都震驚了。
這麼會有這樣東西存在?
兩人極默契,幾乎是不約而同的轉頭去看蕭樾。
蕭樾手裏端着個茶碗,坐姿不太雅,手肘撐在座椅一邊的扶手上,好像是剛才聽禮部的官員說話聽乏了。
聞言,他也不算沒有反應,只是——
反應不大,只稍稍抬眸掃了薛文景一眼。
薛文景則是心虛的要命。
在陵川城滯留的那一晚他已經見識到了這位晟王爺的脾氣,要不是上頭有皇帝壓着強加給他的一項任務,他此時是決計不會在蕭樾面前鬧這一出的。
身為臣子,到底——
他還是怕皇帝更多餘蕭樾的。
北燕的皇帝顯然也是意外不小,盯着薛文景舉過眉上的東西半晌,又沉吟着側目去看蕭樾,一邊才道:「是大胤國主交代你要親自轉呈於朕的?」
薛文景頂着得罪蕭樾的壓力,已經是滿頭大汗,卻還不得不強裝鎮定。
「是!」他咬着牙堅持叫自己聲音不發抖的回話,「是我朝陛下親筆所書,微臣臨出京前一天當面交予微臣,讓微臣帶過來的。」
現在蕭樾在場,北燕的皇帝總是要顧念幾分他這個賜婚使的面子,一時也沒叫人去接,只就疑惑的問道:「既然是打印國主給朕的親筆信,為何不在使團進京之日一併交予朕?」
大胤的皇帝越過蕭樾去,卻讓隨行的副使攜帶他的密信來面見北燕皇帝,這個舉動本身就是在明晃晃的往蕭樾臉上扇巴掌,等於明白着告訴這些北燕人——
他壓根不信任蕭樾,甚至於蕭樾這個所謂的賜婚使也不過一個空架子。
說話間,跪了滿殿還不及退出去的官員就全都心照不宣的偷偷來瞄蕭樾的反應。
薛文景騎虎難下,已然是只能儘量忽略掉所有不適感,咬着牙一股腦兒把心中醞釀準備了許多天的說辭都說出來:「回稟燕皇陛下,此事是事出有因。因為當初決定遣寧國公主殿下來貴國之時,貴國的徐國相併不能做主,也並不知道公主將會許配給哪位親貴,我們陛下也未感貿然,就只將這差事交代給了微臣,讓微臣過來之後見機行事,省得貿貿然的反而壞了兩國交好的誠意。這確實是我朝陛下的親筆書信,還請陛下先行過目,其中另有疑問的話,微臣再行替陛下解惑?」
蕭樾一直也沒個反應。
皇帝確定他是沒打算插手,這才了一點頭示意高朗:「高朗!」
「是,陛下!」高朗快走兩步過去,將薛文景手裏的小冊子拿給了皇帝。
薛文景擎了半天手,手臂已經在隱隱發抖,此時緩慢的垂下來,卻只要想到這殿中還坐着一個蕭樾,就有種如芒在背的感覺。
他只能用力的攥着拳頭,還是半點也不敢放鬆。
案後的皇帝一目十行的將那份所謂的「國書」看了一遍,然後又順手扔給了燕霖,在燕霖隨意翻看的時候,他便是緩慢沉吟着確認道:「大胤的皇帝要替你們太子求娶朕的公主?」
此言一出,武曇和沉櫻又不由意外的互相交換了一下眼神。
真的好奇怪啊,之前人家北燕就是要遣嫁公主過去給蕭昀的,可是皇帝不想後嗣裏面有外族血統,就借着蕭昀的正妃側妃之位都滿了為由,不肯答應,這才嫁了沉櫻過來。
現在眼見着沉櫻的婚事敲定,薛文景這裏居然又變出一份皇帝早就準備好的親筆信又來求娶人家公主?
這麼出爾反爾的——
那個病秧子老皇帝又是打的什麼主意?
武曇一時沒想通,就轉頭去看蕭樾,想尋他替自己解惑,卻奈何蕭樾臉上卻是一副饒有興致的表情,也在認真的聽薛文景的說辭,並沒有分心來理會她。
「是!」薛文景恭恭敬敬的連忙再回話,「燕皇陛下聖明,微臣也不藏着掖着,事實上一開始我朝陛下就有求娶貴國公主之意,只不過因為咱們兩國是頭次往來,徐國相又過分謹慎了,我們陛下就沒有貿然。後來與貴國協商遣嫁了寧國公主前來,更是交好的誠意十足,只不過……」
他說着,稍稍抬眸看了燕霖一眼才繼續:「因為貴國太子比我們公主還小一歲,當時我們陛下並不曾想到陛下您會給公主和太子殿下賜婚,只覺得寧國公主或是入陛下您的後宮,或是被許給北燕宗族裏的子弟。陛下您知道,雖然咱們兩國都是誠意交好,但是對你們北燕而言,我大胤究竟還是外邦,若是我們公主嫁了您皇族旁支里的子弟……嫡庶有別,就總要避諱的,我們太子便不再迎娶貴國的公主了。我們陛下當時將此國書交予微臣時是說,如若寧國公主許的是北燕宗族裏的子弟,那麼此封國書就讓微臣原樣帶回去,若是得陛下垂憐,讓公主殿下入了陛下您的後宮,就再讓微臣呈上此國書,為我朝太子求娶陛下的公主,親上加親。現在雖然公主德蒙陛下垂簾,許配給了貴國太子,這自然是與我們陛下的第二道初衷無異。微臣既然受了我朝陛下所託,就必須要將此國書呈上,還請燕皇陛下恩准,將貴國公主許配我們太子,再結兩國秦晉之好!」
他這番說辭,並不牽強,反而很有道理,里里外外都是替北燕的朝局考慮的。
如果沉櫻只是嫁給了燕廷襄或者燕廷桀之流,確實就該適可而止,不能叫北燕人覺得她跟大胤那邊的聯絡還有多密切,或者大胤的朝廷對她有多重視,省得旁支子弟自認為得了大胤皇族的支持而生出狼子野心來。
而如果沉櫻是嫁給了皇帝,足見北燕是不設防,並且給了大胤最大程度的信任和誠意了……
如此一來,再求娶一位公主回去,一來算是投桃報李,也讓北燕看到大胤更大的誠意,二來——
既然北燕這麼給大胤面子,甚至不介意後宮混進大胤皇室的血脈來,真的是這般誠意交好,那麼這個功勞和好處就不能讓沉櫻這麼一個跟皇帝不是一條心的女人獨佔去!
武曇是聽到這裏才茅塞頓開——
大胤那老皇帝,分明就是趁火打劫麼!
如果北燕的所謂和親只是權宜之計,沉櫻反正嫁過來也不得重視,就是一顆棄子,管她死活,扔在這就好;而現在,北燕居然是誠心實意的要求和,那麼這份好處自然要搶到自己手裏,不能讓沉櫻拿走!
沉櫻這個公主,畢竟是外姓,她嫁入北燕的宮廷,只是因為她是大胤朝廷送來的,用作紐帶的作用;而如果要讓北燕真正的金枝玉葉嫁進了大胤的宮廷……
兩者之間,北燕的會更親近大胤送過來的沉櫻還是更親近他們自己嫁過去的公主?
到時候,毫無懸念,自然還是人家的親骨肉更可靠!
不得不說,大胤那老皇帝的心思是夠狠毒的,他走這一招,分明就是將沉櫻用作投石問路的石子來利用的!
高高在上的一個皇帝,居然會無恥到這般程度,這樣來算計一個從小失怙的孤女?
武曇真的不是個嫉惡如仇的人,此時心中都忍不住為了沉櫻憤憤不平。
而沉櫻到這時候也慢慢地聽明白了……
她對那個人性泯滅的皇帝自然談不上失望,被算計到了這般地步,也只是覺得可笑而已。
覺得可笑,她便情不自禁的勾了勾唇,唇角揚起一個諷刺的弧度。
沉櫻沒做聲。
她真的無所謂。
她是噁心那個人太多年了,如今能離得他遠遠地就算解脫了,也懶得去計較他那些陰損的算計了。
薛文景跪在地上,汗水早就浸透了後背的衣衫。
因為北燕的皇帝並沒有馬上表態,他就更是緊張忐忑,等了片刻就忍不住的再次試着開口:「不知……燕皇陛下意下如何?」
就唯恐北燕人不答應,他的差事要辦砸,就連忙又補充道:「微臣離京之前,我們陛下千叮嚀萬囑咐,要微臣一定要跟燕皇陛下闡明他的誠意,兩國邦交,事關兩國的社稷和百姓,還往燕皇陛下能夠成全!」
北燕的皇帝對大胤朝中的大局勢自然也是清楚的,那個皇帝和蕭樾之間在較勁,並且對於沉櫻的身份和底細他也都有所耳聞……
燕霖將那所謂的國書看過之後,就又遞給了皇帝。
皇帝拈在手裏,卻是沉吟:「這封信朕看過了,在信中大胤國主確實有闡明要求娶我朝公主之事,只不過他言明的前提是寧國公主入宮。如今寧國公主即將成為朕的兒媳,貴使所言就與你們陛下的信件有偏差了……」
如今皇帝的聖旨雖然還沒正式頒佈,可沉櫻已經是他的準兒媳了,按理說薛文景就該避諱,不該再提什麼沉櫻入不入北燕後宮的事,否則的話,雖然是就事論事就那麼一說,也有種公公在覬覦兒媳的成分在裏頭,傳出去很不好聽。
但顯然,薛文景為了完成大胤皇帝的託付,完全顧不上講究這些。
北燕的皇帝卻明顯想推了這件事。
不為別的——
說這話的時候,他雖不動聲色,眼角的餘光卻瞄了蕭樾一眼。
薛文景幾乎沒想到北燕的皇帝會故意找茬拒絕了他的請求,震驚之餘猛然抬頭朝案後看去。
皇帝已經順手將想將那份國書扔給高朗還給他……
「燕……」薛文景慌張不已,連忙還要再勸說。
而這時候,武曇觀察北燕的皇帝半晌,這時候就十分篤定——
這老頭兒分明是站的蕭樾的隊嘛!
雖說蕭樾現在在場,如果皇帝當他不存在,而同意了薛文景的請求,蕭樾面子上會很看,可畢竟大胤的皇帝就是皇帝,而不是蕭樾,從兩國大局勢考慮,其實這老皇帝不該這樣的……
蕭樾和這老皇帝見面的次數屈指可數,武曇是真沒覺得他倆人之間已然能惺惺相惜的建立起感情來了。
她心裏奇怪的不得了,就差忍不住當場扯着蕭樾的袖子問為什麼了,瞪着一對兒眼珠子,就快在蕭樾臉上瞪出倆洞來了。
難道的他們這位晟王爺的人格魅力叫北燕的皇帝蟄伏了?否則就真找不到人家會遷就他的理由來了啊!
武曇好奇的心裏直發癢,而眼見着皇帝就要將那國書扔回去了,一直悠閒靠在椅子上的蕭樾卻居然自己反水了……
他忽的沉吟一聲,一揚眉,含笑沖皇帝說道:「我朝陛下既有如此誠意,還請燕皇准允!」
給蕭昀那小子再帶個媳婦回去?挺好的啊!
------題外話------
恭喜人生贏家小太子又娶一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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