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是范記錢莊東家,范永爭的供狀。
他的這份供狀,也佐證了范記錢莊掌柜范福的那些招供,全都吻合了起來。甚至其中更讓人驚訝的是,什麼時間,說什麼話,全都是非常清晰明了。也是因為廠衛掌握到了如此具體的細節,才震撼了范福和范永爭等人,包括其他家奴,才讓他們不得不招認的。
在場的文武百官還沒有來及感慨,包括東廠提督曹化淳在內,都出來把手中各自掌握的供狀,一一當眾讀了出來。
於是,一條線串聯了起來,通過范福,牽出了御史劉美才;通過劉美才,又牽出了另外兩名御史,楊枝起和廖國遴;更為震驚的是,同樣牽出了楊嗣昌。
供狀宣讀到這裏,已經很明顯了,這些人都逃不了有罪。
雖然這些事情確實很震驚,可要說謀逆一罪,大部分文武官員還是有點不服氣的。
除了那個御史劉美才之外,其他人的罪名,更多的是貪腐和黨爭,反而更確切一點。
如果這種事情,都定性為謀逆一案,很多人都擔心,崇禎朝開了這個頭之後,是不是以後動不動就會有謀逆罪名了?
因此,就見左都御史鍾炌向皇帝奏道:「陛下,不知楊嗣昌可有認罪?」
楊嗣昌的供狀,還沒有宣讀。而他的供狀,自然是所有文武官員都最為關心的,是重中之重。因此,不少官員跟着出列,表達了他們關注之意。
崇禎皇帝聽了,只是淡淡地點點頭,對曹化淳說道:「念吧!」
「奴婢遵旨!」曹化淳躬身領旨之後,便開始讀起楊嗣昌的供狀。
在他的供狀中,他對試圖扳倒盧象升的事情,供認不諱,還有孫傳庭也是他想拿掉的對象。這些事情,是什麼時間,包括說得原話都是有的,楊嗣昌想不認罪都不行。
也是從他的供狀中,牽扯出了宣大總督陳新甲。
不過,就算聽了這些供狀,群臣其實還是有點不以為然的,因為這種事情,在朝堂上不要太平常。就說崇禎朝好了,那麼多首輔和六部尚書被撤,被殺,那個人的背後不是涉及到了這種黨爭的事情?
其他朝,同樣是有。而且他們可以相信,這種事情以前有,現在有,就算將來,也肯定是還有的。
皇帝能明辨忠奸,不為奸臣左右,那是好事。對於誣陷之臣,定罪論死也沒關係,誰讓其倒霉,黨爭失敗了呢!
可如果皇帝要把這種事情都定性為謀逆,這可是抄家滅族的重罪,又有多少人能承受得起這樣的後果。至少在眼下,這些文武官員,全都認為皇帝處罰過重。謀逆兩字,定得太過任性。這種事情,他們有意見!
崇禎皇帝在御座上,當曹化淳或者李若璉在讀供狀的時候,他就在掃視底下每個臣子,自然也注意到了他們臉色的變化。對此,都在意料之內,也不以為意。
曹化淳還在繼續念着,這個時候,又念到了楊嗣昌收受誰多少多少銀子之類的貪腐事情,隨後,自然牽出了其他行賄的官員。念出來的這些官員,小數目的都沒念,一般都是數額比較大,情節比較嚴重的。而這些人,很顯然也已經被抓了。這些事情,就猶如一個藤上的瓜,順藤摸瓜,摸出了一大堆貪腐嚴重的官員。
念完這部分供狀之後,曹化淳便轉而念起那些被抓的其他官員的供狀,這其中,自然逃不開官場上最為嚴重的買官賣官事情,於是,原吏部尚書田維嘉的那些事情,又重新揭露了出來。
當曹化淳念到這裏時,已經念得口乾舌燥。於是,崇禎皇帝插嘴說道:「朕之所以嚴懲田維嘉,治他一個欺君之罪,不單單只是他欺騙於朕,更是因為他敗壞了朝綱,把朝廷官職當作了他斂財的工具。買賣官位。諸卿不要告訴朕,如今之士林,可掏錢買官而後為國為民吧?如果有這麼崇高品德的人,當舉薦給朕,朕定當重用之!」
說到這裏,他忽然語氣一下嚴厲了起來,厲聲大喝道:「如今之大明官場,已經腐敗成什麼樣子了?從如今朕掌握地貪腐情況看,雁過拔毛,有沒有?」
面對皇帝的這種震怒,底下文武官員不知道為何,卻是鬆了口氣。
皇帝這下是承認了,歸根到底還是貪腐,這可是你自己親口說的,回頭就拿這話說事,如此一來,那謀逆罪名,終歸不能濫用吧?
貪腐是貪腐,謀逆是謀逆,決不能混淆!
崇禎皇帝說到憤怒處,竟然從御座上站了起來,滿面怒容,猶如一頭猛虎一般,似乎要擇人而噬,在那繼續厲聲喝問道:「如今之官員,不管地方還是朝堂上,無論文官還是武將,只有手中有點權的,無中生有騙取朝堂賦稅,有沒有?你們自己說,真正按照免稅田畝數交賦稅的,有幾個人做到了?全都串通起來,虛報免稅田畝,把該交稅都歸為免稅,以此躲避賦稅,有沒有?」
大明朝從來就沒有說,只要當官,所有田產賦稅全免,根本沒有這樣的事情。都是根據品級有限額的。只是,大多數情況下,這個限額是個擺設。特別是到明末的時候,這種情況就更是嚴重。
這個是頑疾,涉及所有官員,也不可能得到根治。不過拿出來敲打一番,還是有必要的。
面對皇帝的震怒,底下沒有人說話。
「層層盤剝剋扣的事情,有沒有?就只說軍餉一項,朝廷撥出去之後,有多少人會伸手剋扣,軍餉到軍卒手中時,可有十一之數?還有賑災銀子,到地方上時,可有多少是真正用在了賑災上面?你們說說看,這種事情,有沒有,多不多?」
對此,所有官員都是心知肚明,沒人反對。
「還有,內外勾結貪占的事情,有沒有?朝廷撥下的銀子,用於朝廷採購的,有多少是落入了朝廷官員和地方商人互相勾結後的口袋中?這種事情,有沒有,多不多?」
還是鴉雀無聲,不過有官員倒是私下互相看看,眼神中都有詫異,似乎詫異於皇上怎麼知道這麼多事情?
「獨斷專行任性的官員,視朝廷賦稅於私有之物,放置了籮筐到衙門口,賦稅愛交不交,用朝廷的賦稅來博取自己愛民的官聲,這樣的官員,有沒有,多不多?」
這種事情,在大明朝多見於地方,且集中在江南地區。上至巡撫,下至地方,都有這樣的事情。崇禎皇帝所舉這個例子,是其中幾個特例,已經到了肆無忌憚的地步。其他官員雖然沒有這麼明顯,可類似的事情也沒少干。也就是拿朝廷的利益當作籌碼,去換取自己的名聲。
「巧立名目索取的官員,又向百姓搜颳了多少民脂民膏?據朕所知,百姓所交的錢財中,一大半都是這種。百姓最終棄田逃匿,甚至鋌而走險,有很多都是被這種官員無休無止地索取所逼的,這種官員,有沒有,多不多?」
「還有,遇到事情,有好事的,就優親厚友偏袒,沒有利益的事情,或者要付出精力解決的事情,就是推諉扯皮刁難,這樣的官員,有沒有,多不多?」
「……」
聽着崇禎皇帝在列舉一條條詳細貪腐的例子,底下文武官員唯有默不作聲以待,吃驚的同時,心中想着,不知道又是哪個官員給皇帝上了密奏。要不然,皇帝在京師,又如何知道地方上的種種事情?
想着這個時候,不少人把目光轉向站在最前面的首輔薛國觀。很顯然,他們覺得,十之八九又是薛蠻子把這些事情捅上去的。
不過此時,很多人卻對此有點欣慰。抓貪腐總比抓謀逆要好不是!
在崇禎皇帝總結了一堆貪腐例子之後,厲聲喝問下面道:「你們說,這官場腐敗,是不是非治不可了?要任由這種腐敗下去,大明江山可保?」
聽到這話,不少人忽然回過神來,該不會皇上是覺得貪腐會敗壞大明江山,因此就給定了一個謀逆之罪?皇上竟然是這種說法?那豈不是說,誰要是貪腐一下,一個謀逆罪名下來,那不就完蛋了麼?
於是,很多人都想出列,要糾正下皇帝的這種說法。
不過正在這時,卻見薛國觀搶先一步,向崇禎皇帝奏道:「陛下,太祖欽定以及歷代先皇修改後的《大明律》,都有對百官貪腐有規定。微臣以為,如若貪腐,就依律治罪便是。這貪腐的人太多,官場風氣敗壞,那就嚴肅律法,只有觸犯《大明律》,就一律治罪,有一個治一個,如此,微臣相信,吏治當能改善之!」
聽到這個話,不少人不由得對薛國觀刮目相看。今天的太陽,竟然從西邊出來了。皇帝的狗腿子竟然也反對皇帝亂按罪名,要根據《大明律》來定罪!稀罕,稀罕!
不過回過頭來,想想也是。你薛國觀也是臣子,要是哪天惡了皇帝,也被扣一個謀逆罪名的話,豈不是也禍及九族?
想到這裏,不少官員紛紛出列,全都附和薛國觀的話。大概意思就是一個,要做到有法必依,執法必嚴,違法必究。至於亂按罪名,特別是謀逆之罪,那就不要了。
崇禎皇帝似乎被說動了,沉吟片刻之後,點點頭道:「諸卿說得在理。不過如今作為監察百官的都察院卻是貪腐重災區,朕欲重建都察院,嚴肅監察機制,以此來預防官場貪腐,如此可否?」
留下來的這些官員,不能保證沒有貪腐,但是,他們的貪腐嚴重程度,比起那些被抓的,還是要輕得多了。此時,他們聽到皇帝的話,不由得腦中出現一個個疑惑:重建都察院?嚴肅監察機制?
一時之間,他們不知道皇帝想怎麼做?但都察院貪腐的事情,確實是不爭的事實,只要不談謀逆,那其他一切都可以談。
於是,就有臣子問了,這個重建都察院是怎麼個建法,嚴肅監察機制是怎麼個嚴肅法?
對此,崇禎皇帝早就等着,便馬上對他們說道:「朕欲擴建都察院,不止在京師和應天府有,其他各省也都要有,至少要到府一級。地方都察院的職責,就是監察地方官員,嚴肅律法,還地方官場一個乾淨。而不是臨時派出巡按巡視地方而已!」
這是給都察院加權力,對於被監察的官員來說,自然是不樂意的。可此時,剛剛例舉了地方官員的貪腐,誰要是反對的話,豈不是有那種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感覺。
於是,一時之間,沒有官員對此吭聲,以沉默應對。
可是,都察院左都御史在啊,他要是不出聲,以後非被御史言官罵死。再說了,他也是樂意都察院的權力加大,因此,便立刻出列奏道:「陛下此法甚妙,微臣附議!」
僅剩下的都察院幾個,也都跟着出列附和。雖然聲勢小了點。可畢竟有人接二連三地附和了。崇禎皇帝對此點點頭,看向其他官員道:「諸卿以為如何?或者有更好的監察之法教朕?」
聽到這話,文武官員還沒有說法,東廠提督曹化淳卻出列奏道:「陛下,由廠衛監察地方也是可以。」
廠衛比起都察院,那權力就要大多了。執法也暴力多了,只要是文官可選,自然不可能選擇廠衛來監察。
因此,一聽曹化淳的話之後,其他文官不得不出來,贊同建立地方都察院的措施。
「好,既是如此,那此事就這麼定了。回頭鍾卿拿出一個章程出來。」崇禎皇帝看向左都御史,吩咐他道。
鍾炌一聽,連忙領旨道:「微臣遵旨!」
還真是禍福難料啊,這轉眼間,留下來的御史言官,必定是升官了,權力也會大很多。
可就在這時,首輔薛國觀卻忽然奏道:「陛下,都察院下放到地方,微臣以為,不可再風聞奏事。一則地方遠的,來不及上達天聽,陛下裁決,也不甚方便;二則如果只是謠言之類,查無實據,則對地方影響甚大,對地方之安穩不利!」
一聽這話,那些文官就又驚訝了。這個薛蠻子,今天說話可以啊!
於是,立刻有很多官員出列,跟着附和薛國觀的觀點。哪怕鍾炌提出風聞奏事之權乃是太祖欽定,可也被人懟了回去。這不是,你都察院都改制了,還想用老一套,沒門!
看着底下臣子在爭論,崇禎皇帝當即拍板決定道:「風聞奏事之權,確實不符今後大明官場,就取消了吧。不過朕給都察院增派人手,使地方都察院有偵緝之能。另外,允許百姓實名舉報。可好?」
鍾炌一聽,你們陰我都察院權限,得,皇上現在又有補償,他不等群臣說話,搶先奏道:「陛下明鑑,微臣以為可行,當能整肅地方官場!」
不少官員一聽,還讓民告官?這怎麼可以?
以前的時候,當然也可能有民告官的事情,可是,那都只能向上一級官員告狀,一般來說,這種事情都好處理。可如今卻是專門向管着官的衙門告狀,那可是專業的,人家就是以此為生,那還不是逮着查問題了?
這種事情,自然很多人不樂意。於是,薛國觀又開始搶戲了,搶先一步奏道:「陛下,地方都察院如此之大的權力,何人可制?如若肆意胡為,對地方官場的影響甚大,如何是好?」
他說得這話,便再次引來了其他官員的擁護。一個個質疑都察院,甚至有人喊着民告官這個,不太妥當。
對此,崇禎皇帝嚴肅了臉說道:「以前太祖時候,也是民可告官,此乃祖制,朕以為可也!至於地方都察院權力過大之事,倒也不是大事,不是還有朕的廠衛麼?以後,朕會多派他們去地方偵緝民情的。如若地方都察院濫用權力,朕也能知道。」
「另外,地方都察院只具備監察之權。七品以下的審判,由省一級三司會審,省都察院陪審,必要時候,廠衛也會到場旁聽。至於七品以上,則押送到京,由京師三法司會審。如此,也可防地方都察院權力過大。」
說到這裏,崇禎皇帝忽然提高了一點聲音道:「從眼下開始,所有官員貪腐之事,全都如此來辦,可否?」
之前這些官員都還在想着皇帝說得這一系列事情,不過一聽這話,都是一愣。那皇帝的意思是,如今抓了的貪腐官員,也這麼處理?不按謀逆來了?那也就是說,皇帝不會亂扣謀逆的帽子,大家也可以放心了?
他們這麼想着時,又是薛國觀出列奏道:「陛下,那如今已經被抓的那些貪腐官員,是否也按此法執行?」
聽到薛國觀問出了他們心中的問題,頓時,一個個都非常關注,注視着崇禎皇帝,看他怎麼答覆?
只見崇禎皇帝點點頭,同意了薛國觀的提法,所有人,都不由得鬆了口氣。於是,群臣沒有異議,這個事情就怎麼定下來了。
崇禎皇帝的臉色也輕鬆了一點,對底下眾人說道:「好,貪腐的事情,已經有個定論了,曹卿,李卿?」
「奴婢在!」曹化淳立刻躬身候旨道。
「末將在!」李若璉也同時候旨。
崇禎皇帝看着他們說道:「那些貪腐的官員,就全部轉去刑部,卷宗交接給都察院,卿等派人旁聽。」
「遵旨!」
文武官員聽了,以為事情就此完結,這個結果皆大歡喜,應該可以散朝了時,卻聽到崇禎皇帝忽然又冷聲喝道:「如今,就再來談談謀逆一案!」
「……」聽到這話,所有官員不由得都傻了:皇上,你不講理啊!
剛才不是說了,都不按謀逆來算了麼,怎麼又來?
禮部尚書林欲楫立刻出列,向崇禎皇帝奏道:「陛下,剛才不是已有定論,貪腐由都察院轉三法司會審麼?」
「沒錯!」崇禎皇帝點點頭道,「可和晉商相關的,卻是謀逆一案。卿等且聽着便是!」
聽到這話,底下文武官員略微有點放心,畢竟只是和晉商相關的。不過這也不合適吧,再怎麼樣,楊嗣昌等人應該不至於謀逆吧?
只是看這個樣子,似乎皇帝還有證據沒有公佈。而且皇帝的這個樣子,似乎是很自信。
想着皇帝剛才說事也有條理,並沒有那種亂來的感覺。於是,他們都有點好奇,倒要看看,皇帝還有什麼證據,能證明他們是謀逆案犯!
叫天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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