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芹似乎聽不進去,面色冰冷,不知不覺中,一股暴躁的力量在體內肆意縱橫,渾身散發出致命的冷意。濃密陰濕的殺氣揚起,錦衣華服無風自動,撲在人臉上,仿佛數九寒天的冰凌,令人聞風喪膽。那手中握着的青瓷茶杯,竟在一怒之下,將其捏成齏粉。這等場面,即便是在意志堅定的雲寒看來,心中也不由大慟。
青瓷乃是著名的「雪瓷窯」出品。青瓷密度均勻,質地堅硬,就算摔在地上,也不見得碎裂,但此刻,卻在母親白皙柔弱的纖指間,瞬間粉碎,這是何等驚人的力量?
「夫人,您要克制,萬萬不可動怒!」那叫高英的家臣提醒着,面色極為凝重。
高英是高芹從娘家帶來的人,自從高芹嫁入侯府,就一直在她身旁輔佐,武道境界雖然不高,在也有通體境大成,目前在雲府,管理財務主簿。看他模樣,似乎有些為難,不過惶恐的眼神中,更多的則是不安,似乎在擔心高芹觸動了什麼禁制,造成無法挽回的損失。
「滾!」高芹怒火攻心,厲聲喝道。
「夫人,您要克制,別忘了您的使命!」高英為難道。
「讓你滾就滾,哪來這麼多廢話!」
高芹猛一回頭,那捏碎茶杯的玉手陡然揚起。雲寒清楚看到,母親纖細的手指間,湧出一股極為彪悍的力量,力量似乎來自靈魂核心,卻不在自己的認知範圍之內。她這一抬手,身後的高英便遭殃了。即便高英已是通體境大成,反應極為迅速,提前做好防備措施,但高芹一掌拍在他身上,卻似毫無招架之力,連連後退七、八步,這才撞在了一扇雕花門上。而且內臟受到衝擊,口中鮮血奔涌,灑在地上,極為粘稠,其中還夾雜着一些內臟碎片。
高芹出手傷害家臣,這點連雲寒都看不順眼了,尷尬的咳嗽一聲,說道:「母親息怒,高英,你先下去吧,我有話和母親說。」
高英聞言,搖了搖頭,含恨退了下去。
高芹的火氣依舊沒有褪去,臉色鐵青,端坐在那裏,散發邪氣的手掌將椅子把手捏的咯咯作響。雲寒見狀,竟不知說些什麼。他從沒見過母親變得這樣,擁有如此力量。想到方才高英的勸阻,口中提及「克制、使命」之類的詞彙,雲寒似乎明白了什麼,但卻很模糊。
皺了皺眉,試探性的問道:「母親,自從我從大涼山回來後,您總是發脾氣,這到底是怎麼了?」
高芹五指握拳,在把手上狠狠一砸,怒道:「怎麼了?!還不是那小雜種惹得?還不是你不爭氣,竟輸給那種窩囊廢!」
「母親,大哥並沒有做什麼過分的事。」
雲寒頗為不解,不知母親為何對雲鴻有如此仇恨。如果只是妒忌對方繼承侯爵,那也太說不過去了。從母親的仇視的目光看來,雲寒似乎感覺到了一種無奈,一種不甘心。
而那可怕的力量,正是來自這靈魂深處的躁動。
雲寒雖是高芹的親兒子,卻不知母親嫁入侯府的目的,更不知母親肩負的重大使命。在高芹眼中看來,只要兒子云寒中了武舉,就能名正言順的繼承雲州侯爵位,獲得墨魂硯傳承。眼看十多年的辛苦醞釀,就要大成,卻在千鈞一髮之時,半路殺出一個雲鴻。而且,接二連三的算計、陷害,到頭來,竟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非但事情沒有辦成,還被雲鴻抓住了把柄,甚至將自己給侯爺餵慢性毒藥的事給抖了出來,種種壓力,怎麼可能沒有怒氣?
但云寒不知道這些,他一直以為,母親與雲鴻作對,就是因為嫉妒。
嫉妒,是女人的天性,這並沒有什麼不對。
「他還不過分?!如今的雲家都由他當家做主了,母親雖是主母,可有名無實,已經成了擺設!而且連你也被他打了,他的實力比你強大,才學又比你高,城府還極深,這對你將是巨大的威脅,這樣下去,你如何能繼承雲州侯的爵位?」高芹極其敗壞,很不耐煩。
雲寒皺了皺眉,若母親真是這麼想的,他倒是無所謂。
這便勸解道:「母親,既然大哥想當家做主,那我們就讓他當家做主吧。反正,只要他不欺負母親,不欺負母親身邊的家臣、下人,這些就足夠了。我聽下人們說,大哥常來給母親問安,而且態度恭敬,禮數周全。而人們的月例,雖然目前大哥不管財政,卻也分毫不少的發放,甚至給下人們增添新衣,准許他們回鄉省親,這些事情,大哥都做得很好啊。」
「再說,母親不管家裏的事情,反而清閒許多,也沒什麼不好。前些日子,母親不是還說兵甲作坊的生意不好嗎?這些瑣事,乾脆全交給大哥,讓他自己煩惱去。至於今天戰敗的事情,只是我一時大意,輕敵而已,算不得什麼。就算他日後實力強大,對我產生威脅,我也不怕,我要憑自己的努力超過他。而且,就算他真的比我強,那也沒什麼,畢竟大哥是長子,我是庶出,他是我大哥,我們都姓雲,不可因為這點事失了和氣,讓外人笑話。」
高芹聽聞,面色更冷,她沒想到雲寒會是這種態度。
如果雲寒不能繼承爵位,她如何獲得墨魂硯,如何完成任務,回去交差?想到這裏,心中煩躁不已,什麼叫他當家便當家吧,自己置於何地?雲鴻過來請安兩次,哪一次是真心誠意的?最令人可笑的就是,雲寒將他當成大哥,雖然都姓雲,難道就沒有利益之爭了?!
所謂一山容不得二虎,這麼膚淺的道理都不懂!
此等無志之輩,如何接管大業?
要知道,雲寒的身份,絕不僅僅是雲府的庶子這麼簡單!
「你這是聽了誰的妖言蠱惑?」高芹怒斥道。
雲寒訕訕一笑,母親正在氣頭上,他也不願作答。
「是不是雲鴻?你怎麼可以聽他妖言惑眾?這小雜種雖然表面謙和,但城府極深,看似人畜無害,但實際上心狠手辣,陰險萬分,你千萬不能被他蠱惑了!他那都是假仁假義,難道一定要死在他手上,你才肯相信?」高芹見雲寒平日堅定不移,冷血無情的臉面,如今竟然笑憨憨的,一臉誠實,脾氣更為盛怒。
「母親,大哥他……」
「你給我閉嘴!我不想聽到你說那小雜種。呵呵,沒想到我高芹肚子裏生出的孩子,竟是這般胸無大志之人!你讓我太失望了,算了吧,你自己好好休息吧!」高芹氣極,見雲寒處處為雲鴻辯護,看來在他心中,雲鴻和他的手足之情,已是難以斬斷了。這點她也沒有辦法。但事到如今,也就意味着,讓雲寒打敗雲鴻,繼承雲州侯,獲得墨魂硯,這事徹底沒戲了。都說靠人不如靠己,哪怕是自己的親兒子,看來,獲得墨魂硯,還是要自己出手!
看着母親離去的身影,雲寒苦苦嘆了口氣。
雲府矛盾,一邊是自己的大哥,一邊是自己的母親,說的深層次一些,一邊是大義,一邊是私心,他夾在中間,應該如何選擇?受到雲鴻點撥之後,他的想法已經在不經意中,悄然發生了變化,他決定捨棄小利,追尋大義。雲府的前景,才是他真正該考慮的事情。
雖然沒有經歷太多的人情世故,但一些想法和觀念卻在潛移默化中,悄然改變。
都說人心險惡,不過今日雲鴻的舉動,卻和母親所言天差地別。
在他的印象中,雲鴻確實是一個仁慈的兄長,當然,只是兒時的印象。這些年來,兩人的來往並不多,尤其是王氏被削去頭銜後,雲鴻因恨紈絝,一直住在後院,不僅資質廢柴,學業也有所荒廢。不過,真正和雲鴻的誤會,卻是在三個月前,國子監祭酒司空大人前來的那天晚上。因為雲清月,和雲鴻發生爭吵,還被父親責罰,這才是恨意的真正來源。
現在想來,那晚的事情,的確是自己做的不對。大哥只是在維護清月的貞潔,雲清月,自己也很喜歡,難道自己希望清月的名聲遭到破壞?那天所為,不過是一時泄憤罷了。
而今,雲鴻的思想行為,更是詮釋了天下大義。
他的道理很簡單,手足相殘,必將讓外人有可乘之機,這對於雲府不利,覆巢之下,豈有完卵?對於雲府的前景,雲寒十分認同。如今,雲寒與雲鴻的仇恨已盡數化解,雲寒也不願再聽高芹所言,捲入侯府內鬥,只要雲鴻不欺人太甚,便以和為貴,努力重振雲府。
不知不覺,雲寒與高芹,曾經在同一戰線上的母子二人,如今已背道而馳。
而雲寒的這個英明抉擇,必將令他受益一生。
次日清晨,聽得一聲雞鳴,雲鴻早早起身。
今日是母親魂魄離體第二十七日,還有三天時間,必須要將母親的魂魄歸位。
經過昨夜的觀察,發現松風閣中,那股龐大氣息尤為不穩,時如波瀾起伏,時如鯨波激涌,時如大浪滔天,這點足以證明,父親現在的情況很糟糕。但父親在運功,決不能輕易上前打擾,否則極容易走火入魔,雲鴻明白這一點。於是元神在松風閣前,守了整整一/夜,直到辰時初,氣息方才平靜。趁着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雲鴻必須要去松風閣查探實情。
本打算獨自一人前去,醒來時,發現靜萱已經起來了。
聽到雲寒去松風閣,靜萱也鬧着要跟去,雲鴻只好同意。因為父親現在情況不明,保險起見,還去明月樓叫上了雲清月,三人吃過早飯後,大約辰時二刻,朝着松風閣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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