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不緊不慢地說:「三小姐大婚這一筆大約需要用去50萬兩,之前已經跟老爺商量過了,如今造辦處幫咱們趕了一些活計,又額外追加了10萬兩。筆神閣 www.bishenge。com一共是60萬兩。前幾日老爺身子不爽快,太太和奴才商議着,從東北訂了一批上好的人參和鹿茸虎骨。大約十天半月就能送到家裏,大約需要10萬兩左右。還有太爺的祖墳,老爺去年秋天的時候說想整修一下,前幾日奴才剛剛找好了匠人。一應東西都用最好的,怎麼也得五六萬銀子。除去這些,不計外面還沒收回來的帳,家裏現在大約還有130萬兩左右。」
「都是現銀嗎?」
「老爺忘記了?咱們家只有30萬兩現銀鎖在地庫里,預備救急的時候用。剩下的100兩,統統都存在京城的幾個大錢莊,吃利息銀子。咱們三小姐的婚事兒急,沒辦法才取了三份兒份兒快要到期的定期。50萬兩銀子,光利息咱們就損失了一萬多兩。」
師大人擺擺手,直接問說:「婉瑩的事兒是天大的事兒,損失些利息也是值得的。家裏賬上就沒有一點兒銀子了嗎?」
管家為難地說:「老爺,還有不到30萬。」
「就剩這些了?」
「老爺,這些銀子也都是有用場的。三小姐還有最後一批嫁妝沒有交送給咱們,這一批是官窯打造的瓷器。各式各樣一共168品。差不多要8萬兩銀子。那批貴重藥材是在趙家舅爺那裏訂的,因為咱們是親戚,所以也沒交定錢。過幾天送過來,10萬兩銀子咱們一份不少地得支付。還有修祖墳的6萬兩也得提前預支出來,家裏日常開銷也需要銀子,這30萬兩就不剩下一點兒了。」
「怎麼這樣捉襟見肘?」
「老爺,去年夏收的時候落雹子,入了秋連陰雨一直下到冬天。夏秋兩季的收成還不及往年的三成。京城幾個田莊還略可支應,直隸那邊的莊子一兩租子也收不上來。年前只送來了十幾車糧食。還是蜀黍,不是麥子和大米。這夠做什麼?咱們這樣的人家難道也貼餅子吃窩頭不成?當時我就把那幾個莊頭罵個狗血噴頭,他們如今越來越沒算計了。連過年的租子也敢糊弄。」
師大人顧不上聽管家這些裹腳的話,只說:「既然這樣,把庫房裏那30萬兩取出來十萬,先買些米麵拿到市面上救災吧……」
管家忽然跪在師大人跟前,痛心疾首地說:「老爺,奴才知道您不想聽這些裹腳的話,您不當家,不知道柴米貴。那30萬兩是老太太活着的時候偷偷攢下的,連太太都不知道,為的就是家裏遇到急事兒的時候支應。」
「現在救災不是急事兒嘛?」師大人一臉蒼茫地反問。
「老爺,您都卸任了,還管它救災作甚?奴才知道老爺一心為了朝廷社稷,可是人心不足蛇吞象,那些黑心爛肺的人,又該拿這件事兒做文章,說老爺越俎代庖了。老爺咱們銀子就白花了,還讓朝廷忌諱。」
「隨便吧,反正我已經一落千丈,如今做這麼個閒官兒,聊勝於無,想降就讓他們降吧……」
「老爺就算不為自己着想,兩位少爺都還未娶親,大少爺是太太養大的,將來大婚至少還得50萬兩,二爺庶出,少了20萬,別人也會指指點點。如今咱們的進項越來越少,老爺頭上又沒了帽子,下面的田莊就敢欺瞞糊弄,奴才為將來的出路愁得夜夜睡不着覺啊!」
「怎麼會走到這一步呢?」
「老爺,現在咱們都成京城裏的笑話了。」
師大人心裏怎能不知道,嘴上淡淡地說:「外面都怎麼說啊?」
管家也不遮不掩,狠了狠心,說道:「咱們看着風光,攀上了榮親王的高枝兒。但是明眼兒人都能看明白,太后前口答應了三小姐的正妃之位,後口就罷了老爺的官兒。一虛一實,就連奴才都後背發涼。哪有剛結親,就貶斥親家的道理?太后這一招連消帶打,實在是打到咱們的痛處了。李姨娘她們能不懂這些道理?眼看着家裏要敗落了,還不趁着光景還好,趕緊自立門戶。這些都是老爺的家事兒,原本不該我這個奴才插嘴,可是老爺這半年身子好好壞壞,奴才的頭髮都白了一半兒……」
管家語無倫次地哭訴着,師大人扶着管家站起來。太后提前是跟自己說過要降自己的官職,沒想到居然是這樣慘澹的局面。縱然自己心裏明白能應付,奈何一家老小人心惶惶,人人自危。
「老爺,今兒索性全跟您說了吧,您還不知道造辦處那幫勢利小人,三小姐的金器一項多訛了咱們六千兩白銀,要是老爺還在順天府尹的位置上,量這幫閹貨有一萬個膽子也不敢上咱們家敲詐。」
「有這樣的事兒?」師大人沒想到這樣細細碎碎的小節之處。
「老爺,我哪裏敢騙老爺啊,那日我略問了問各項的細目,那管事兒的太監臉上就有些不耐煩。饒是買東西還得貨比三家,我問問這錢到底哪宗是哪宗?他們就不樂意。還用閒言碎語揶揄我。」
「都說些什麼?」
「老爺,這些都是下賤人嘴裏的話,不能進了老爺的耳朵。」
「說吧……我也想見識見識,人走茶涼的滋味?」
管家一萬個不想說,但是為了師大人能回心轉意,少不得委婉地說了:「他們說原本造辦處就沒這項任務,是咱們上趕着逼他們晝夜不休地趕製,如今做好了,要掏銀子卻問東問西摳摳索索,既然這么小氣,當初就別讓造辦處去打造,直接去潘家園挑揀些,說不定那邊的人還會覺得是宗大買賣。」
管家一邊說一邊落淚,上氣不接下氣地哭訴:「老爺,這話不是罵人的嘛?潘家園是賣舊貨的地方,他讓咱們去那裏買東西,不是存心噁心咱們嗎?」
「世態炎涼,人心不古,我早料到了,只是沒想到會這樣瑣碎氣人。」
「老爺,您在上面兒,自然比我們委屈一百倍,奴才不是為了給老爺添堵才說這些話。奴才是想說,咱們家現在不必先前了。」
師大人仰天長嘆,徐徐說道:「見死不救,不是仲遠的品格啊……」
管家又跪在師大人跟前,摟住師大人的腿腳說:「老爺一生無私為國,到了現在就好好想想咱們自己吧……管不了的事情,就別再想了。如今不是也挺好的嗎?老爺白天看百~萬\小!說逗逗鳥,閒了叫上大爺三爺和四爺喝喝茶說說話,這不正是老爺以前跟奴才念叨的那樣嘛?」
「既然不能明目張胆,我也實在做不到坐視不管,你不是說家裏還收了十幾車的蜀黍,現在還有嗎?」
「有有,年前拉過來,我堆在糧庫外面,用帆布蓋着。那會兒京城裏還沒有青黃不接,也賣不上價錢。所以一直壓着沒賣出去。現在時候也差不多了,一出手,少說能換回來5000兩銀子。」
「這十幾車蜀黍,先不換銀子,趕緊找幾個磨坊,碾成黃面,隨便找個地方,搭個粥棚,能救幾個算幾個吧……」話音剛落,又補充道:「從現在開始,我的餐飯減半,家裏除了婉瑩意外,統統減半,省出來的折成銀子,讓賬房現在就取出來,湊夠兩萬兩,先把婉瑩大婚之前對付過去吧……」
管家連連搖頭,發自肺腑地說:「老爺,咱們家這幾年跟前幾年比,已經是大不如前了。少爺小姐們都還小,太刻薄了,讓人家笑話。老爺一年給我2000兩的俸祿,我在外面也有一些薄產,這幾年借着老爺的光,也攢下了一些。我自己出5萬兩給老爺,老爺就別難為自己了。」
師大人原本還是仰天徜徉,聽到這句話,忽然心中一熱,淚流滿面,摟着管家說:「別人家的管家,借着主子的光都撈得盆滿缽滿,你們父子兩代跟着我們,上刀山下火海,死人堆里進進出出不知道多少回。終究還是我太愛惜自己的名聲了,總叫你們收斂收斂。兩代人兩輩子就攢了這麼點兒,還是留着給孩子們吧……」
「老爺,我們跟着師家不是為了錢……」
「我知道你們不是為了錢,是我讓你們受委屈了……」
管家聽見師大人這番話,哭得跟個小孩子一樣,鼻涕眼淚攪和在一起,說道:「老爺,我們高家沒白跟着老爺啊,我爹臨死的時候,讓我們兄弟倆對天發誓,到死都要效忠太爺和老爺。老爺,這番話我爹在天上聽見也會含笑九泉。老爺,您還不知道吧。我們高家原本不姓高,我爹跟了太爺,為了給老主子討個好彩頭,改名叫師大捷,別人笑話我們上趕着添主子的屁股蛋子,我爹思前想後,改姓高。後來我們兄弟倆一個叫高連晉,一個叫高連升。連晉連升,我爹這給師家伯仲叔季四個少爺的一點微薄的祝福啊!」
師大人淚流滿面,悵然若失,自己宦海沉浮一世,沒想到到頭來竟是竹籃打水一場空。還好,患難與共的管家,初心不變,也算是老天爺給自己的一點慰藉……
「你的銀子自己留在身邊吧,把修祖墳的銀子,挪出來兩萬兩,並着那十幾車蜀黍,先救災民吧……」
「老爺,太爺死的時候讓咱們簡葬,去年墳塋上的放祭品的供台都裂縫了,活人受點委屈沒啥,不能叫太爺到了仙界還受委屈……」
「連晉,別說了……就按我說的辦,太爺知道咱們有難處,不會介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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