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錚這一退走,霎時間忠義堂里已是空空蕩蕩。筆神閣 bishenge.com
但若說空無一人,倒也不全對。因為偌大的寺前廣場之上,其實還有一個人,仍呆若木雞地癱坐在地上。
此時天色陰霾,蒼穹上黑雲翻絞,一陣烈風颳過,吹得人渾身起栗兒。然而她卻依然痴坐着,仿佛喪失了一切知覺。
這個人自然就是紅娘子蘇子晴了。
此時梁錚餵她服下的解藥早已生效,四肢也已然恢復了力氣,只是她卻依然感到身子竟似有千萬斤重,沉得根本站不起來。
不過這也難怪,就在剛剛……她眼睜睜地看着梁錚把自己所有的手下全部枷走,仿佛自己生命也隨之被他枷了去,整個人如同喪魂落魄,又如提線木偶。
赫赫雞公山,令官軍聞名喪膽的響馬,完了。
自己辛辛苦苦創立的基業,沒了。
她還剩下什麼?
忽地又是一個炸雷,蘇子晴呆呆地抬頭看了看天,蒼穹上黑雲如龍,騰轉翻絞。她又看了看四周,忠義堂里靜悄悄的,沒一個人影。
既然已沒有了人,那麼自己也該走了吧?
她這樣想着,強撐着站了起來,一步一拖地往山下走去,穿過一段山坳,又繞了一處樹林,身邊的林木如鬼怪般地向着她迫近,四面的枝丫有如骷髏的魔爪,但蘇子晴就這麼高一腳低一腳地穿行着,枝藤利草劃破了嬌嫩的肌膚,鮮血滲了出來,她也全無所覺。
突然!
又是一個明閃,瓢潑的大雨便直瀉而下,豆大的雨珠瞬間便將她全身淋了個通透,蘇子晴腳步一頓,茫然四顧,但見四周都是一片驚風密雨,電閃一接着一個,仿佛整個天地間唯獨剩下她一個人似的,驀然間心中一陣淒涼:
自己到底該往哪裏去?
她是早已在官府掛了名的劇盜,懸賞告示鋪天蓋地,想過普通的日子是不可能了;那麼去投其他山寨?可自己曾是號令一方的盜魁,人家會怎麼想,你是來投奔還是來搶山頭的?
想到這裏,只覺天地雖大,竟已沒有了自己的容身之處……如今孑然一身,既不容於正道,又不容於綠林。世間大苦,何有更勝於此者?一念及此,頓時悲從中來,口中曼聲唱道:
浮生一夢,到頭來壯志難酬,
時光匆匆,眨眼間萬事皆休。
望蒼對酒,我又該何去何從?
淚眼朦朧,卻笑道往事成空。
歌聲未歇,已是心如死灰,想要放聲大哭,卻一滴眼淚也無……
如此渾渾噩噩,也不知過了多久,忽然一陣眩暈,跟着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
而另一方面,拿回了被奪的錦帛,梁錚便不在河南多做耽擱,來向沈銘臣辭行。
「賢婿何必這麼急着走?」
沈府的花廳里,沈銘臣拉着梁錚的手,頗有些依依不捨地說。
「岳父大人見諒。」梁錚長長一揖,「小婿已經叨擾多日,何況錦帛既已取回,也該回去籌備團練了。」
對方既然抬出了公事,沈銘臣自然也不便挽留,只得囑咐了許多「勤勞王事」、「仰答天恩」之類的話。
對於這種場面上的叮嚀,梁錚自然滿口子地答應着,只不過岳父字裏行間總是不經意地流露出讓他「保重身體」的意思,卻很是令他無語。
沒辦法,誰讓自己給自己挖了坑呢?
不過換個角度想的話,婚期延後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如今自己要辦團練,也着實沒時間籌備婚禮。
唯一的遺憾,就是臨走前來不及見上沈晚月一面了……
然而這個遺憾,在他趕到城外十里的長亭時,還是意外地補了回來。
「姑爺~」
芳草萋萋的亭邊,丫鬟香雲脆生生地站着,見到自己的隊伍便一個勁兒地揮手。
梁錚見到香雲,不由得心中一喜,知道沈府家教儼然,晚月自然不可能出來送自己,因此能見到她的貼身侍婢,也等於和見了她本人一般。連忙打馬上前,果然見香雲從懷裏取出一個包裹,塞到他的手中:
「小姐讓我把這個給你。」
梁錚打開一看,原來是一張錦帕,上面寫着幾行娟秀的字跡:
我畫藍江水悠悠,
愛晚亭上楓葉愁。
晚風習習入佛寺,
月影沉沉照經樓。
下面又接了幾行,寫的卻是:
君子蘭開並雙蕊,
知是春來酒如醉。
我自翩躚舞雲繡,
心似桃花綻香蕾。
梁錚怔怔地讀着這幾行詩,想到沈晚月獨倚雲繡閣,提筆凝思,落墨為念,這寥寥一十六字,又包含了她多少深情,不由得感慨萬千。
※※※
一行人押着雞公山眾盜,為了避免節外生枝,遂沿水路順流而下,在途不止一日,終於回到了永寧縣城。
這一次梁錚單刀赴會,白衣拜山,雖然走脫了紅娘子,但刀山油鍋前談笑自若,忠義堂內智擒響馬……早已在縣裏傳得沸沸揚揚,這一次回來,頓時又是引起了一片轟動,縣裏的富豪鄉紳甚至把犒軍的攤子都擺到了城門口。
「賢侄啊,你這一回可是了不得啊~」武大烈拉着梁錚的手,樂得嘴都合不攏了,「這不,咱們縣裏最德高望重的李員外,都說要單獨設宴款待你吶。」
「李員外?」梁錚不由得怔了一下,「哪個李員外?」
「就是李世清李員外啊。」武大烈道,「他原名李精白,乃是山東巡撫領兵部尚書,如今告老還鄉。在咱們這小小縣城,那可是首屈一指的耆老德宿啊。」
「咳咳咳……」
聽到「李世清」三個字,梁錚險些沒給自己的口水嗆死。
因為這一瞬間,在他眼前浮現的並不是什麼面容慈祥的老者,而是他身後那位體態妖嬈的夫人……
孽緣……又找上門了!
※※※
而與此同時,李府的書房裏……
「什麼?!」李世清「砰」地一聲拍案而起,「你居然要我邀請梁錚過府?!」
「不是要你,」身邊侍立的管家鮑勇不慌不忙地從地上撿起對方砰掉的茶杯,「事實上,我已經代老爺向梁錚下了邀請函,約他過府一敘。」
「什……!」李世清滿臉急怒,氣得連話也說不清了,「你憑什麼……」
「我憑什麼?」鮑勇冷冷一笑,「就憑我是聖教河南分壇的壇主,你是新進的『蓮』字輩弟子。」
李世清瞬間沒了聲音,怔了半晌,才囁嚅着開口道:「我不是已經按你的意思,把西跨院單獨單獨隔出來,獻給教里了嗎……」
「不錯,你的心意,我已經代你向教主稟奏過了,他老人家誇你會辦事。」鮑勇走到桌邊,給自己沏了杯茶,「但僅僅只是如此,可還不夠得到教主的青睞吶。」
「這……可是我也貢獻了銀……」
「我說過了,這些還不夠。」
「我……」李世清噎了個怔,直愣了好一會兒,才道,「那你還要我怎樣?」
「很簡單。」鮑勇輕輕地吹着茶沫,「明天梁錚過府,你好好地款待他就是。」
「這……這不可能!」李世清恨恨地背過了身子。
開什麼玩笑……
自己和梁錚仇深似海,甚至就是因為他,自己才不得不落入了白蓮教的手中,可如今還要自己款待他……
這種事情怎麼可能!
「教主不日就要東入河南,咱們舉事在即。」鮑勇頭也不抬,只顧低頭呷着茶,「梁錚的團練是永寧唯一的屏障,所以我們要拉攏他。」
「可,可是……」
「我知道老爺和他有仇,但事情要分輕重緩急。如今你已是我聖教門下,自然該把個人恩怨先放一放,萬事以教務為重。」
「……唔。」
「我答應你,事成之後,必助老爺手刃此獠就是。」
「手刃此獠?」李世清哂笑了一下,「你可莫忘了,梁錚手中的火器犀利,紅娘子幾千響馬全折在了他的手上,他能夠甘心引頸就戮?」
「他自然不會甘心,可老爺也別忘了梁錚的手下都是永寧人。」鮑勇的語氣仿佛結了冰,燭光中他的臉色陰得令人陣陣發寒,似乎有一股冷氣從他的腳底直透心間。
「……所以呢?」
「所以等咱們佔了永寧縣,這些人的一家老小都捏在手上,到時候只要老爺你登高一呼,頃刻就能讓他們倒戈相向,還怕梁錚不會束手就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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