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暫的寂靜中,輪椅後面,隨從忍不住顫抖起來。
吞了口吐沫。
氣焰。
無形的氣焰,自死寂的場中升騰起來了,那是如有實質的怒火,縈繞在那個枯瘦老人的身上,只是虛無的意念,就將大地蹂躪至崩潰,鋼鐵浮現縫隙。
劍聖之怒。
「真讓人難過。」上泉輕嘆:「現在的年輕人,已經不知道尊重老人了麼?」
槐詩微微聳肩:「我得說,先人身攻擊的可是你誒。」
「那些事情,無所謂了。」
上泉吧嗒了一下嘴,聲音沙啞:「重點在於,我忽然不太想手下留情了。」
「彼此彼此。」
槐詩漠然回應。
雖然很不想承認,但是自己的技藝竟然被眼前這個老東西拿來跟吉原的歌姬遊戲相提並論,這實在是讓槐詩有點破防了。
但破防就破防唄。
他急了。
反正槐詩不信,這個老鬼難道還能打死自己不成?
況且,對付這種性格惡劣還喜歡虐菜的老前輩,他可有一套了。
「來!」
他挑釁的勾了勾手指,咧嘴一笑:「讓我這個後學末進,來領教一下自己同瀛洲劍聖的差距!」
「放心,我會用刀背的。」
上泉體貼的回答,短暫的停頓之後,仿佛自言自語一樣,含混的嘟噥:「不過……要是被刀背劈死了的話,就怪不得別人了吧?」
槐詩,瞬間的僵硬。
感覺如有實質的惡寒自老人含混的話語之中吐露而出,擴散,如同獰笑的噩夢那樣將自己吞沒了。
黑暗滾滾泉涌,自那一張蒼老而衰朽的面孔之下。
緊接着,隨着劍鋒的舞動,大地不堪蹂躪,深邃的裂隙向前,筆直蔓延,瞬間跨越了漫長的距離,帶着死亡來到了槐詩的面前。
數之不盡的鋼鐵匯聚,重重牆壁拔地而起,但緊接着又迅速的被擴展的裂隙自下而上的籠罩在內。
自正中斷裂開來。
十六重牆壁被利刃之上纏繞的意志之壓輕而易舉的斬破,銳利的風切裂了槐詩的臉頰,帶來了陣陣的刺痛。
一線光芒透過筆直的裂隙落入,照在了他的臉上,讓他看見了那個踏步上前的佝僂身影。
可不等他再度喘息,便聽見了再一次的……鋼鐵哀鳴。
在上泉手中,平平無奇的太刀淒嘯着,橫揮,頓時,阻攔在他面前的,十六重鋼鐵牆壁被再度的撕裂。
腰斬!
縱橫交錯的裂痕化為了絕無誤差的十字,在劍刃的劈斬之下,數學之美和毀滅之美被暢快淋漓的展露而出。
而就在崩潰的鐵牆之外,那老人的消瘦身影已經鬼魅一般的突進,一步跨越了這足以令殘軀絕望的天塹之後,斬鬼殺神的劍鋒便已經向着槐詩的面孔刺出!
回應他的是凜冽的雷霆之芒。
宛如舉世之光匯聚於此處,就在槐詩的手中,形成了憤怒的洪流。脫手而出的瞬間,便像是應龍馳騁在天穹之上那樣,帶着純粹的毀滅向着上泉撲出。
而耀眼的雷光在劍鋒的捲動之前也宛如流水那樣,被輕而易舉的纏繞在那劍刃之上,無從再往前一分,反而被劍刃之上的意志所懾服,反而向着自己的創造者發出反噬!
七海之劍迸發潮聲。
在極意的推動和加速之下,純粹的質量在槐詩的手中揮灑而出。
太刀和劍刃碰撞的瞬間,雷光炸碎,便將無數碎落的鐵片融化成漿,照亮了那一張衰老的面孔,還有那一雙充盈着詭異黑暗的眼瞳。
「看啊,槐詩。」
上泉的面孔微微湊前,獰笑:「質量不足,數量再多,有什麼用?」
以枯瘦的身軀,竟然壓制住了槐詩的七海之劍,同這龐大的力量相格,寸步不讓。
在他的腳下,大地崩潰,手中的利刃也在哀鳴,但卻創造出令人瞠目結舌的奇蹟,以如此普通的質量,同結合了阿房和美德之劍雙重力量的融合武裝抗衡!
在上泉的意志之下。
就算是不堪造就的凡鐵,一旦被握在他的手中,也是足以同任何神兵利器相抗衡的殺人工具。
現在,槐詩自己所創造出的太刀,竟然散發出了槐詩自己都無法想像的恐怖凶威。
「讓我猜猜看,你覺得這是極意?」
上泉怪笑,「太刻板了,槐詩。」
他揮手,輕而易舉的將七海之劍盪開在一旁,再度穿刺,在苦痛之錘的轟擊之下,輕描淡寫的後退了一步,轉身,踩着鐵錘踏步上前,步步緊逼。
「什麼是極意,槐詩?你為何從沒有想過呢?」
悽厲的裂痕自牆壁之上擴散,在那一道遙遙劈斬的劍鋒之下,槐詩狼狽的後撤,聽見風中迴蕩的沙啞話語:「極意就是喝水,是撒尿,是從筷子上夾起的牛肉粒,是你堅信自己能做到的事情,是理所當然的東西。
一切,本該如此。」
在百步之外,那老人氣定神閒的瞥着他狼狽的樣子,嘲弄的感慨:「只不過,偏偏有一些『殘疾人』覺得自己做不到,別人也應該做不到而已……」
你會問蘋果為什麼從枝頭落下麼?你會問星辰為何在夜空中運轉麼?你會問鳥兒為何天生便會飛翔麼?
理想國為何輝煌萬丈?統轄局為何能夠讓一切運轉如常?存續院為何能夠封鎖一切災厄?
你會問天文會如何能夠掌控整個世界麼?
哪怕不可思議。
可這便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能做,且做到了。
至於其他的,根本無關緊要。
它不是什麼遙不可及的東西,也並不存在什麼神秘的面紗,它是來自強者的氣魄結晶,來自求道者的靈魂精粹,來自劍士的必勝決心……
路至盡頭,極意自生!
僅此而已!
「斬裂大地是極意麼?劈碎鋼鐵是極意麼?」
在鐵雨的席捲和覆蓋中,他緩緩向前,恰如閒庭信步那樣,隨意的發問:「你的交響是極意,可你的節拍,你的共鳴是極意麼?
你的這一擊難道就能代表極意本身了麼?此刻你的呼吸,屬於極意的範疇麼?你在悄悄醞釀什麼?你背後隱藏的鳴動是極意本身麼?」
劍聖大笑着,雙手握緊了手中的太刀,斬落。
雷鳴呼喝。
漫天黑雲自這一劍下消散,唯有鐘鳴的浩蕩餘音迴蕩。
天城之劍再現!
恐怖的衝擊里讓槐詩向後滑出了數米,手臂崩裂,鮮血流出。可他卻好像毫無痛楚那樣再度沖前,手中的斧戟再度此處。
就在此刻,黑雲消散的餘音,雷霆湮滅時的哀鳴,整個鑄造中心的的磅礴響動,乃至象牙之塔框架運轉時所產生的波瀾。
以及,他的心跳,源質的波動,靈魂乃至聖痕的力量,盡數結合為一。
自這凌駕於往昔的一刺之上,綻放出了前所未有的輝光!
作為回應的,乃是宛如煌煌大日自地平線下升起時的一劍。
萬丈輝光,籠罩天地的豪情寄托在這一劍之上。
向着交響的最高潮,斬出!
那是昔日以一擊將整個邊境·岩流島斬碎的絕代劍術。
日之一刀!
「看啊,就是這樣,槐詩。」
在恐怖的波瀾擴散中,老人的白髮在風中舞動着,興奮的大笑,因眼前對手的突破而感到歡喜:
「你將它當成致勝的底牌,卻從沒有認識到,它就是你自己。
記住,吾乃極意!」
明明再度對自己的力量有了全新的理解,明明更近了一步……可槐詩此刻心中卻毫無歡喜和愉快。
因為眼前的老人。
就像是自沉寂火山中再度噴湧出的熔岩那樣,漆黑的雙眸里,仿佛有耀眼的光芒浮現。
「現在,教學時間結束了」
上泉踏前一步,輕而易舉的將槐詩的反擊再度擊潰,「接下來,是受苦時間了!」
轟!
在刀背的劈斬之下,大蛇和狼首所化的連枷發出哀鳴,被擊潰倒飛而出。
怨憎之刃嘯叫着,再度刺出,可又被上泉隨手格開。
海頓的《黃昏交響曲》在這不和諧音的衝擊之下,瞬間潰散。
「過於直白,過於粗暴了,槐詩。」他不屑的搖頭:「除了鼓手的用勁方法之外,簡直毫無技巧可言。」
可回應他的,乃是命運敲門時驚心動魄的四重音!
七海之劍、爆炸錘、斧戟和詭異的刀劍結合自平地而起,毫無徵兆的擊碎了老人的劍刃,將上泉的防禦突破,長驅直入。
第一次的,將他逼退了一步。
可緊接着,便在斷刃的格擋之下,停在了上泉的脖頸之前。
「這可是藝術啊,老頭兒,是你不懂得欣賞吧?」
槐詩搖頭,反唇相譏:「有用就行了,就別計較太多了。」
七海之劍再度斬落。
潮聲和波瀾匯聚在劍刃之上,質量的衝擊將老人再度擊退,滑出了數米之外。
可依舊,未曾命中自己的目標。
脖頸。
「你對斷頭過於執着了,小子。」
他抬起手掌,摸了摸自己乾枯纖細的脖子,就像是麥稈一樣,稍微一用力就會折斷,可正是這一副瀕臨死亡的殘軀,竟然將槐詩打的毫無還手之力。
現在,他甩掉了手中的斷劍,再度,從地上拔出了一柄,隨意的揮灑了兩下。
「就讓我,來代替羅肆為,教你一個道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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