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室里一片焦躁的氣氛。
在漫長的等待里,里見不淨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煩躁的捏着手裏的手機,好幾次都忍不住想要打電話去催促。
可終究是忍了下來。
努力的克制着難看的臉色,平心靜氣,可汗水卻依舊不斷的從額頭上滲出。
焦灼不安。
克制着發怒的衝動,強迫自己等待。
直到門外傳來低沉的腳步聲,年輕的武士推門而入,里見久靜恭敬的跪坐在榻榻米上,向里見不淨垂首問候:
「有勞久等了,叔父大人。」
「靜江你久靜在搞什……」
里見不淨下意識的想要發怒,可最後卻深吸了一口氣,焦躁的問道:「究竟怎麼辦啊,那個人完全就不像是你說的那樣!
這究竟,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兒?現在已經有人讓我出讓館山集團的股權和位置了啊!當初說的可不是這樣的!」
「不過是一群牆頭草想要落井下石而已,對於叔父而言,這些也不過是房樑上落下的塵埃,不必在意。只需要平心靜氣,等風頭過去就好。」
「可真希那個野種呢!」
不淨惱怒的問:「我可是親自命令了人去脅迫她的,難道這件事能夠善罷甘休麼?不行,我必須去避避風頭才行。去美洲,俄聯也可以,靜江,你一定有關係的吧!快一點,立刻安排,我在那裏也能夠幫你……」
「還沒有糟糕到這種程度呢,『叔父』。」
久靜提高了聲音,將他的話打斷了。
低垂的眼眸終於抬起。
修長的雙眼之中迸射出一縷銳光,像是利刃那樣,令里見不淨的表情僵硬了起來。
「請放心吧,叔父,你是無害的。」
他依舊恭謹的說道:「他們不會對你做什麼的,真希也不會。要說的話,您這樣的人實在沒什麼用處。
如果遇到什麼事情,大不了投降就好了,辭掉現在的職務,拿着這些年撈的錢去找個小地方養老,不會有人覺得你會有什麼威脅的。」
「……」
寂靜里,里見不淨的表情抽搐了起來。落在膝蓋上的雙手將訂製的西裝捏出了一道道難看的皺褶。
臉色鐵青。
「靜江!我可是你的親生父親!」他怒斥:「你難道一點恩義都不懂嗎!」
「我叫做里見久靜,叔叔,我的父親是里見不亂——從八年前您為了權位將我出讓的時候,就是了。」
里見久靜依舊平靜,語氣毫無任何波動,只是平鋪直敘的告訴他:「既然已經得到了權位,就請不要再眷戀賣出去的東西了。
事到如今,又何必說恩義這麼可笑的東西呢?讓我侍奉養父如親父一樣的人,難道不是您麼?」
「……」
里見不淨咬着牙,青筋從額頭上迸起,可死死的盯着自己的親生兒子時,卻終究再沒有發怒的力氣了。
近乎哀求的那樣,輕聲問:
「……為何,為何如此無情呢,靜江?」
「那麼,多有叨擾,在下這就告辭了,叔父。」
久靜緩緩起身,躬身道別。
就在離去之前,他最後回頭看了一眼,告訴他:「請放心,只要乖乖呆在這裏,您不會有事兒的。就當是曾經的兒子對您的最後仁慈吧。」
紙門被拉上了。
那個低沉的腳步聲漸漸遠去。
恢復死寂的靜室里,里見不淨癱坐在了原地,呆在原地,在沒有力氣爬起來。
面如死灰。
直到門外腳步聲再度響起。
他愣了一下,驚喜的爬起來,推開門衝過去:「我就知道你會回來的,靜江,你不會放下親生……」
在門外,那個被他拽住手腕的女侍從愣在原地,呆滯的看着他。
「不淨先、先生……久靜大人吩咐我來打掃一下走廊……抱歉,我、我這就走,打擾了……」
她被那一雙漸漸猙獰的眼瞳看着,便忍不住慌亂了起來,狼狽的逃走了。
寂靜里,里見不淨一個人留在原地,神情漸漸扭曲。
「一個兩個,一個兩個都是這樣……總有一天,總有一天你們都要付出代價!」
他怒吼,向着空空蕩蕩的走廊咆哮:「你們以為,你們做的那些丟人醜事,逃得過別人的眼睛麼!」
無人回應。
只有許久之後,他終於冷靜下來。
下定了決心。
逃走。
必須從這個家裏逃走才行。
在失去了權勢之後,這裏已經變成了龍潭虎穴。就連自己曾經的親生兒子都會將自己棄之如敝履。
他從未曾期望過自己所謂的家人們能夠高抬貴手。
下定決心之後,他腳步匆忙的離去。
打通司機的電話。
十分鐘後,一輛汽車悄無聲息的駛出了後門,消失在夜色里。
「不去京都,我們去三重。」
恢復冷靜的里見不淨吩咐司機,然後打開手機撥通了電話。
幸虧之前他還在另外的地方培植了不少下屬,否則這一次不知道還要淪落到多麼慘烈的程度。
如今的里見家他待不下去了,他甚至不願意待在瀛洲。
去三重,然後通過邊境中轉,改頭換面,等過一段日子,讓替身打扮成自己的樣子去俄聯,然後他從深見港直接到美洲去。
在美洲,他還留着一片足夠讓他東山再起的基業……
反覆盤算着計劃的每一個步驟,確認不會出現絲毫的瑕疵之後,他淺淺的睡去。很快,卻又被驚醒了。
車速突兀的放緩了。
他猛然睜開眼睛:「怎麼了?」
「先生,前面好像出了車禍……路封了。」
司機茫然的從窗戶里探出頭,凝視着不遠處的路障,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下一瞬間,他的首級就驟然從原本的位置傾斜下去,依靠着一點點皮肉的連接,掛在脖子上,血色噴涌而出。
至死茫然。
里見不淨卻尖叫出聲。
在車窗外,深邃的夜色里,有燃燒的火光浮現。
渾身籠罩在厚重的甲冑中,被血色染紅的猙獰武士出現在了車窗之外。肅冷的面甲微微垂落,漠然的雙眸俯瞰着不淨扭曲的面孔。
手中,太刀緩緩抬起,斬落。
鋼鐵扭曲哀鳴。
防彈級別的轎車被輕而易舉的撕裂了,斷成兩半。
燃燒的武士邁步向前,一步步的向着癱軟的不淨靠攏。面甲之後,那一雙眼瞳也燃起了鬼火一樣的光,滿溢怨恨和猙獰。
「這不可能……這不對……」
不淨驚恐的尖叫:「怎麼是你!!!明明應該是……」
劍刃斬落。
斬!
這便是里見不淨最後所見到的場景。
.
.
槐詩感覺自己做了個夢。
回到了熟悉的黑暗裏。
靜謐的沉睡。
只有源質的漣漪迴蕩在靈魂之中,在迅速增長的天命之中交織,激發了隱藏在水面之下的什麼機制。
令他的意識和記憶不斷的碰撞,毫無條例的思緒彼此重疊,沒有任何徵兆的殘缺畫面不斷的閃現。
好像有一隻無形的大手在他的意識之中緩慢的遴選,嫻熟的激發着一塊又一塊的欠片,令槐詩的意識自行運轉,演化。
到最後,恰如黑箱之中的運算系統得出最終的結論那樣。
來自靈魂深處的莫名話語就從耳邊響起。
那是來自槐詩的意識,槐詩的思想所組成的,純粹的體會和恍悟。那樣莫名的感觸自行拉扯着意識之中浮沉的文字,最後形成了來自漫長時光之前的疑問。
「——羲和之未揚,若華何光?」
羲和,往昔東夏神明之中的神女,莊嚴的日輪就是她的車駕,隨着她每日東升西降,俯瞰塵世。
可如今——太陽還沒有升起呢,這個世界上怎麼會有光?
那一瞬間,有光從槐詩的眼前亮起。
他再一次看到了那一片波光粼粼的雄偉海洋,匯聚了世上一切意識、靈魂和智慧的源頭,那無窮無盡的白銀之海。
那一縷未知之光引領着他,向下凝望,目光穿透了深邃的海面,照亮了屬於白皇后的殘缺形態。
那偉烈而龐大的輪廓靜靜的在海洋的最深處沉睡。
就像是熄滅的太陽一樣……
.
.
太陽好像熄滅了。
有月亮從天空上升起來。
像是巨大的糰子,圓滾滾的,就像是小時候一樣。隱約的光照在石頭上,石頭是白的,水是黑的。
庭院裏的野草和花兒散發着草木的芬芳。
草叢裏有螢火蟲的光。
遠方的夜色里有風吹來,真希坐在搖椅上,茫然四顧,很快,便察覺到這是自己的夢境。
「清醒夢?網上是說過有這種東西吧?」
她困惑的撓着頭,環顧着身後有些年頭的木屋,確實,這是記憶中最深刻的地方。童年,在外婆和父親還沒有去世的時候,庇佑他們的小小庭院和房屋。
雖然下雨的時候偶爾會漏水,但落在銅盆的聲音就會清脆。
就像是交響樂一樣。
交響樂是後來學會的詞,但她一次都沒有去聽過。應該很厲害吧?懷紙小姐好像很了解的樣子……
這麼想的時候,她就看到了月光下那個坐在木廊之下的身影。
孤獨的仰頭凝視着天上的月光。
月光也變得輕薄起來,落在了她的眸子裏,讓她的眼瞳也煥發着光芒。
真希愕然了許久,恍然的點頭。
夢裏也有懷紙小姐嗎?
真好啊……
忽然感覺開心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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