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人下山,於凡世朝堂,或是江湖幫派,皆不是什麼好事,鏡山上的劍修下山,或者說,是兩位執掌一峰的劍主,山海關無大事絕不下山,這也是山海關劍修千百載所傳承的規矩,就是這麼可笑,山上修行者最為忌憚,乃至於將「難纏鬼」和「大殺器」這兩個名字賦予山海關劍修,極盡詆毀之手段,但山海關劍修卻始終遵守着與百家聖人所定立的規矩,着實讓人可笑。筆神閣 www.bishenge。com
王元寶對於這些百家聖人,或者說是百家中眼界狹窄卻又手握大權之人的齷齪,並不清楚,他如今唯一要做的,就是好好鞏固如今的武夫境界。
劍斬泰岳之後,不僅僅只是斬了泰岳山,還將王元寶心中的枷鎖也順手斬破,沒了自己心中的桎梏,本已經陷入瓶頸的武夫境界,勢如破竹,一路攻城略地,將那些緊緊封閉着的竅穴經絡盡數破開,從三境,躋身五境。
兵家武夫,也是這森羅天下所有的武夫,一至三境,稱之為登山三境,只能算是打熬根基的必由之路,一步一個腳印,沒有絲毫偷懶的機會,只是像王元寶這般,憑着實打實的捉對廝殺之際的生死瞬間,登臨三境之巔,如今更是徑自躋身五境,不得不說,這委實是讓天下兵家武夫汗顏。
王元寶一拳又一拳的遞出,武夫五境,他此刻已經能將竅穴經絡之中的武運,如臂使指,每一拳帶出,皆是拳風浩蕩,武運如同拳罡,附着在王元寶的拳頭之上。
練拳百萬,王元寶絲毫不敢因為躋身五境而有片刻的懈怠,這不是傻,而是當真的聰明,或許在旁人看來,一遍又一遍的重複,是虛度光陰,但是,聖賢書中所言的「溫故而知新,可以為師矣」卻不正是如此嗎?
王元寶不會給人當師傅,但他卻會自律,每遞出一拳,每次的心境和武運流轉,拳意緊馳,皆是失之毫釐差之千里,只不過,王元寶練拳的目的,卻遠比聖賢書上所說的質樸許多,練拳百萬,如同讀書萬遍,到時候,其中的精義自然會入得心頭。
&你好了沒有?」
不遠處傳來青鸞銀鈴般悅耳的聲音,王元寶收拳,拳意武運收斂,轉身看着已經到了身前的青鸞,摸了摸她的頭道:「這不是好了嗎?」
青鸞絲毫不避諱王元寶這般摸她的頭,男女授受不親,只是說陌生的男女不能過於親密,但是青鸞是真的喜歡王元寶,她可不會避諱這些。
甜甜一笑,嘴角的兩個梨渦便顯現出來,可愛得令人心驚。
王元寶最是喜歡青鸞的笑,那兩個梨渦,仿佛有着別樣的魔力,仿佛能讓人忘卻所有的憂愁與煩惱。
青鸞雖然也算是身長玉立,但卻也只到王元寶胸口,所以,王元寶摸起她的頭,很是和諧。
雲嫣站在豫靈院上,遠遠地望着王元寶和青鸞這裏,會心一笑,這個傻妮子終於開了竅,哪個男人,或者說是男孩,都是抵不過女子的溫柔,要不怎麼會有,英雄難過溫柔關之說?
自己這個做姐姐的,也真是為了妹妹的歡喜,操碎了心。
驀地,雲嫣心中一痛,仿佛有什麼重要的東西給人奪去,一陣心酸陡然二來。
眼前模糊,有點點滴滴的溫熱,滑過臉頰,落在衣襟上,止不住一般,淚如雨落,雲嫣摸着自己的心口,她許久都未曾哭過,就算是在芷蘿館中,最無助之時,她也只是咬咬牙,自己硬抗,沒有掉過一滴眼淚,如今卻是怎麼了,眼淚竟然這樣紛紛而落?
難道是嫉妒?
雲嫣很清楚,自己絕非是嫉妒,那又為何人而心痛?為個人而淚流?
世間絕沒有無緣無故的愛與恨,雲嫣讀過許多書,也通曉許多的道理,這是從人情世故中磨礪出來的,此刻,卻絲毫不頂用,淚水仍舊止不住地流下。
一聲嘆息悠悠響起。
張載厚站在樓下,嘆息一聲,他思量許久,終於決定,還是須得讓雲嫣知曉真相,或者說,這真相,原本就是她的記憶,只不過被人封印起來,讓她沒有了過去。
看着手中的佛珠,張載厚笑了笑,自己的同窗中,他最羨慕也最嫉妒的,不是老秀才關門弟子三人,而是顧兩禪,一個執着要出家的讀書人,卻有着一份,令所有人都嫉妒的愛情。
痴心女子遇上無情人,其中的故事,不僅僅只是讓人惋惜,更多的是羨慕,莫說痴,因為痴心難找。
張載厚將手中刻滿經文的佛珠揮手扔到雲嫣腳下,便無聲無息地走出了豫靈院,事皆有因果,他雖然有心,但是這件事的因果,與他無關,只能靠着這個痴心女子,才能理清。
雲嫣聞聲低頭看去,一枚佛珠滾到自己腳下,彎腰撿起,佛珠給雲嫣的感覺,很是熟悉,卻又說不出哪裏熟悉。
摩挲着佛珠上的凸起經文>
點點毫光自佛珠之上閃過,又微不可察地落在了雲嫣的眼中。
雲霧陡然騰起。
關注着王元寶和青鸞的,不僅僅只是雲嫣一人,還有已經成了這終南書院孩子王的姜阿源。
情愫這個東西,根本說不清楚,不知所起,最怕一往而深。
姜阿源看着青鸞和王元寶,心中不舒服,即便是張載厚告訴她和韓慎,王元寶是他們的師叔,姜阿源卻仍舊喜歡王元寶,王元寶本該是她的人。
只是青鸞卻在這中間橫插一腳,着實令姜阿源心中大氣,這也是她幾天都躲着王元寶的緣故。
&看嗎?」
姜阿源聞言沒好氣地道:「好看個屁!」
這是她跟着韓慎學的,但卻是第一次說出口。
&不好看還不回去讀書!」
熟悉的聲音,還有熟悉的書香味道,姜阿源轉過頭,張載厚正笑嘻嘻地看着她。
只是這人畜無害地笑容,讓姜阿源不寒而慄。
&救命啊!」
姜阿源大喊一聲,撒腿就跑,向着她和韓慎的大本營跑去。
而張載厚也不追,他此來,是有事找王元寶,捉姜阿源只是順手。
王元寶和青鸞自然也聽到了這邊的動靜,望了過來。
張載厚笑着走向王元寶和青鸞:「沒事,倒是我打擾到你們兩人了,莫怪莫怪。」
青鸞臉陡然緋紅一片,她自然是聽出了張載厚笑聲中的戲謔,對着張載厚施禮道:「既然張先生找哥哥有事,那我就不打擾哥哥和張先生了。」
說着,抬頭看看王元寶,便如同落荒而逃一般離開。
&師弟,你以後可有打算?」
張載厚已經知道了東神洲稷下學宮門庭給人一劍斬破之事,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張載厚已經猜出了是誰所為,他此來,只是為了王元寶的以後前途。
王元寶道:「不知道。」
語氣認真,並不是作偽,王元寶是真的不知道自己到底該去哪裏,方先生所託,他已經完成,而自己,卻如同無根浮萍,前路未卜。
張載厚看着疑惑的王元寶道:「小師弟要不就留在書院中讀書,學問道理,不僅僅只是要行萬里路,還得要讀萬卷書。」
聞言,王元寶思量許久,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該如何,是留在書院中讀萬卷書,還是繼續行走江湖萬里路,這是個選擇。
張載厚其實想讓王元寶留在書院中讀書,在他看來,如今的局面,也就只有書院中能夠躲避即將來臨的風雨。
良久的沉默之後,王元寶道:「我還是喜歡行走江湖,讀萬卷書,不能棄,行萬里路,更是不能棄,天下如此之大,我不能拘泥於一方書院,我想去看看這天下,去聽聽天下的道理。」
張載厚笑道:「果然,萬里路和萬卷書,小師弟還是選擇了萬里路,無妨,本就是從心所欲,我方才的提議,只當是開了個玩笑罷了,小師弟莫要放在心上。」
說罷,便拉着王元寶,向着書院外走去。
&然要看看這天下,那不去領略下建康京的繁華,豈不是大憾?走,我們一同去!」
與此同時,皎皎洲南方無定河畔,來了兩個人。
登州城外三千里,有一條河,名字叫做無定,河水波濤洶湧,河邊五十里內沒有人家,都是野林。
無定河邊曾有一次大戰,死了數十萬人,不過也成就了大秦的頂尖悍將,韓戈書。
這裏曾經屍骨盈野,這裏曾經血染無定河,但都只是過往,故事就是故去的事,終究會被人遺忘。
詩卻不會。
&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春閨夢裏人。」
方源和蘇有生已經過了無定河,再往前,就是東海境內。
迎面吹來的風中也有了海水的鮮鹹味道,雲也淡了許多。
蘇有生問過方源,他為什麼不練快哉劍訣,因為她有一種直覺,方源才是最適合快哉劍訣的人。
但方源只是淡淡的說了句:「已經熟悉的東西,終究會失去他原有的味道,就像馭劍一樣,多了也就成了尋常。」
蘇有生聽不懂方源說的尋常是什麼,但她可以確定,方源才是真的滅明師叔祖傳人。
不過對於這點,方源一直沒有承認或者否定過。
東海百曉齋位於滄海州,海上有座山,名字就叫做孤山。
孤山上就是百曉齋,上一代百曉齋主姓林,他憑藉着一己之力建立了百曉齋,種下了千畝梅林。
林齋主在修行前,是個書生,也有妻子,他的妻子喜歡梅花,在林齋主和她的小家中種了一株寒梅。
但寒梅未開,她便先去了幽冥。
林齋主自那以後便放棄了功名,走上了修行路。
他在孤山上種梅,就是為了紀念她。
&家有寒梅一株,吾妻生年手植之,今已亭亭如蓋矣。」
孤山上,有朝廷建的「閱微草堂」供參加孤山論道的宗派居住。
百曉齋後是一座矮山,山在孤山上,就叫山上山。
山上山上有一個身着白衣的老人,慈眉善目氣質平凡,就像是鄰家的老翁,平凡而又不失和藹。
這方天地中最接近天道的,便是這個平凡的如同鄰家老翁的百曉齋主。
修行所修的是逆天道,順為凡,逆則仙所以才會有渡劫飛升之說。
而百曉齋主所修的,正是順天道,雖然不能長生,但卻可以無限接近天道。
此刻百曉齋主的對面,坐着個身穿紫袍的年輕人,還帶着一隻有着琥珀眼眸的黑貓,這個年輕人面容溫和,但眼中卻蟄伏着劍意。
雖然年輕,卻是百曉齋主的老朋友。
潮汐漲落的聲音,山上山能聽得很清楚,就像百曉齋主看世間萬物一樣清楚。
年輕人撫摸着趴在他身邊的黑貓,道:「絳雪谷的雪還能下多久?」
百曉齋主捋着雪白的鬍子道:「風雪山上的刀老魔不下山,雪就一直不會停。」
&老桂洲的界河什麼時候才會漲潮?」年輕人微笑着,但他所問的,都是關乎天下的事情。
這次百曉齋主沒有回答他,而是反問道:「麻將什麼時候才會流傳到老桂洲呢?」
年輕人微微挑眉,道:「很快。」
此時孤山已經見了星辰,繁星點點,星光掩映下的孤山縈繞着寒梅的冷香。
年輕人輕笑一聲,抱起黑貓化作一道劍光照亮山上山的梅花朵朵。
百曉齋主看着桌上的畫卷,上面所畫的是無定河大戰,屍骨盈野,烽火連天,但是在血色與烽煙之間,竟有一道劍光,而劍光中又有兩個人,一男一女。
揮手將畫卷收起,百曉齋主望着海天一線間升起的明月,想起了老齋主所說的話。
&的思念就像這滿月,如果看不到所思念的人,就是夜夜月再圓,也是減了清輝。」
百曉齋主一直都不明白老齋主說這句話的意思,直到他看見了年輕人的這幅畫。
&君如滿月,夜夜減清輝。老齋主,我懂你的意思了。」
今天的百曉齋主,才是真正的接近了天道,老齋主欠下的人情,註定是要由他來還的。
方源和蘇有生到了孤山的海邊,卻沒有馭劍進孤山。
因為方源想看看海潮的漲落。
蘇有生沒有說什麼,因為她也沒有見過滄海潮汐的漲落,她自小就進了鏡山,還未曾見過,滄海共長天一色的壯闊景色。
夜海,倒映着繁星。
他們兩人都沒走說話,各自思量着心事。
遠方的那片天地,也有海,只不過比現在多了一個人,是個女人,笑起來沒心沒肺。
喝了口酒,還是黃粱醉,微澀里蘊含着酸,恰如初戀的感覺。
不過笑起來沒心沒肺的她還在不在,很難說。
想到這兒,方源古井無波的心境,泛起了波瀾,不管是隨性還是豪放,都忘不了情。
再往後,想不下去了。
因為懷舊被潮汐的洶湧打破了。
驚濤拍岸,捲起千堆雪,蘇有生想起了神都下的那場雪,和那個走在雪裏的人。
她想不起,也不像記起那個雪裏的人的名字和自己對他的稱呼。
或許現在的明月下才是最適合想念一個人最好的時候。
確如滿月,思君不見,夜夜輕輝。
不過滿月里有一道劍光,那劍光里還響起了一聲貓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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