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奉景在椅子上被搖醒,看到項九鼎黑沉沉的胖臉。
這黑臉看多了,李奉景也沒有畏懼不安了,他坐正身子:「怎麼樣,消息屬實嗎?」
項九鼎坐下來:「也沒有到處都是山賊作亂,只是一個縣。」
「一個縣也夠可怕了。」李奉景道,「那可是殺了官兵啊,這不只是山賊,這是叛亂吧?」
項九鼎瞪眼:「你少亂說話。」
叛亂這種事可不能隨便說,雖然他也認為這等同於叛亂。
李奉景不在意他的呵斥,起身走動:「是在淮南境內,明樓去過那裏,尋找過大夫。」
「那次她很快就跟我們聯繫了。」項九鼎提醒。
「萬一她又回去找了呢。」李奉景反駁。
項九鼎冷笑:「這個我不知道,要問四老爺。」
李奉景深吸一口氣:「項九爺,我也就在下人面前是個四老爺,明樓如果不告訴我消息,我又能如何?」
有麻煩的時候再擺老爺架子不明智,李四老爺很清楚這一點。
他說的是事實,他就是個蠢人,用項雲的話來說就是不用理會,可恨自己被他擺出的老爺架子唬住,項九鼎捶了下桌角:「不要再等了,告訴劍南道和江陵府。」
又一次要返回去了,而且比上一次更慘,連個受傷的李明樓都沒有了,活不見人死不見屍,作為負責護送的長輩,他在所有人面前也別想當長輩了,李老夫人李奉常第一個不會饒了他,劍南道那邊也必然視他為仇人。
李奉景想着林氏來信寫的自己多歡喜,誇他給自己掙了面子,熬了這麼多年終於像個李家老爺了,寫到動情處紙上還有淚痕點點。
黃粱一夢?怎甘心,更何況這也不是他的錯,李奉景伸手按住桌角:「且慢。」
項九鼎看他:「還要慢什麼!」
李奉景道:「這件事不能告訴劍南道。」
項九鼎以為自己在做夢,不可置信問:「你說什麼?」
李奉景站直了身子,居高臨下看着項九鼎:「這件事要瞞着劍南道。」
項九鼎聽清楚了,不是自己在做夢,是李奉景在發瘋,他跳起來,但李奉景已經攥住他的胳膊,將他按住在他耳邊咬牙低聲:「這是為了明玉,為了旌節,為了劍南道,為了我大哥的心血傳承。」
項九鼎坐回去看着李奉景,他可不會被唬住,譏笑道:「你不過是為了你自己。」
李奉景掩住了心虛,這些日子老爺沒白當,應酬沒有白費,泰山崩與眼前而不色變:「我當然也是為了我自己,如果沒有了劍南道,我就什麼都不是,我們李家也什麼都不是了,項九鼎,你不是李家人,你想不明白。」
是嗎?項九鼎皺眉。
「你想,如果明玉知道明樓失蹤了,他會怎麼做?」李奉景問,然後答,「上一次聽到明樓出事他立刻就回江陵府,這一次他當然還會這麼做。」
李奉安的子女都是任性的,項九鼎心想。
「上一次這麼做,除了擔心他路途危險也沒什麼。」李奉景聲音沉沉,「但現在他不僅僅是李明玉,他剛剛接到皇帝給與的旌節,他是劍南道節度使,他再丟下劍南道跑回來,就不是人身安危的問題。」
那是什麼問題?項九鼎若有所思。
「旌節能不能保住的問題。」李奉景道。
項九鼎笑了:「皇帝的話金口玉言,又不是兒戲。」
「但李明玉是個小孩子。」李奉景淡淡道,「多少人盯着這個小孩子,等着他的荒唐任性,然後攻擊他不勝任有負皇恩,劍南道這個地方,項九爺覺得朝廷里的官員們都願意讓李明玉握在手裏嗎?」
當然不願意,別說朝廷里的官員,他項九鼎心裏偶爾也這麼想,他張張口沒有說話。
李奉景放開項九鼎,他已經掌握了氣勢,不需要靠身體的居高臨下來壓迫了。
「這孩子從小就倔強,和明樓一樣又嬌寵,要星星大哥不會給他們月亮。」他嘆氣,「自小喪母,是跟着明樓長大的,明樓對他來說是天大的事,為了明樓他才不管劍南道更不管節度使職責,上一次的你不是也見到了,扔下劍南道就回來了。」
項九鼎遲疑道:「這也是人之常情,至親失蹤,當然要來尋找,朝廷還有丁憂呢。」
李奉景話已經說到這裏就隨心所欲理直氣壯了:「那是正常的朝廷官員,李明玉是個孩子節度使,既然他要找姐姐,離不開姐姐,那就等他大了再說吧,皇帝無戲言,旌節不收回,但可以把旌節交給別人暫時保管,那個叫什麼的,不是派來一個刺史……」
「韓旭。」項九鼎提醒。
李奉景道:「韓旭要是拿了旌節,你真相信還能交回李明玉手裏?」
韓旭是宰相崔征的人,而李明玉這次拿到旌節,有太監全海的相助,崔征和全海已經爭得紅了眼,韓旭就是崔征特意派到劍南道來,而且韓旭對李明玉這個娃娃節度使極其不贊同,要是給他拿到了旌節…項九鼎抬起頭:「那這怎麼瞞的住?這裏都是劍南道得隨從。」
李奉景的身形舒展顯得高大,投下一大片陰影:「又不是瞞一輩子,我們還在繼續找,只是說現在此時先不要告訴劍南道,那些隨從們更簡單,他們最希望明玉劍南道平安無事,我來給他們講清這個道理,他們會聽從的。」
項九鼎神情猶豫。
「你的隨從你管好。」李奉景補充一句。
項九鼎下意識的哦了聲,哦完了坐在椅子上怔怔,似乎不太明白髮生了什麼。
「好好的人又沒了。」他喃喃。
李奉景啐了口:「我家明樓只是失蹤,你不要亂說話。」
項九鼎忙道:「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她又不見了,這親事怎麼辦?」
還有親事啊,李奉景捻須沉吟。
「我們瞞住劍南道,你能瞞住江陵府李家?我能瞞住太原府項家?能瞞住天下?天下可都知道李明樓要跟我們項南成親。」項九鼎道,「尤其是現在,李明玉拿到旌節,劍南道名揚天下,無數視線關注,發現沒有成親沒有去太原府,消息傳開,劍南道可不是銅牆鐵壁。」
李奉景哦了聲放下手:「那就繼續成親啊。」
「怎麼成?人都沒了。」項九鼎不悅。
「跟你說了不要說不吉利的話。」李奉景也不悅再次糾正,「成親不過是個儀式,明樓人不在…」他的語速放慢,這段日子做老爺應酬來往練就的機敏遊刃有餘讓他的腦子轉的飛快,有句話就滑了出來,「…還有別人呢。」。
別人?項九鼎看着他,什麼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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