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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有動過手腳,是天命通過您卜出的卦象而呈現。筆硯閣 www.biyange。com 更多好看小說」張惟昭回答。
陳見浚哐啷一聲把銅錢扔到了地上,揚起下頜道:「朕是天子,朕的意願就是天命!說什麼銅錢能卜出天命,無非是你在裝神弄鬼,妄圖維護陳祐琮的儲君之位罷了。」
面對陳見浚的指控,張惟昭並沒有做任何辯解,而是深深一揖道:「卦象如此,信不信在您。小道告退。」說着低下頭就往外退。
「站住!」陳見浚不料張惟昭這樣簡單利落地就要走,忍不住叫住了她。
「敢問陛下還有何事?」張惟昭抬起頭來看向他。
陳見浚在桌案前來回走動,卻並沒有馬上出聲。
原卦是當下的處境,之卦昭示着未來。
方才,在擲銅錢之前,陳見浚祈問的是廢太子之事是否可行。他擲出的原卦是噬嗑卦,卦象說他所問之事障礙重重,會遭到很大阻力,這其實就是陳見浚當下的處境,所以說這個卦象是準的。
從原卦之中延伸出來的之卦是震卦,說是有大動盪即將到來,意味着如果陳見浚執意廢太子,就會引來災禍,而這個卦象,卻是陳見浚根本不願意相信的。
他不肯相信,疑心是張惟昭暗中動了手腳,才讓他擲出這樣的卦象。但是,他又說不出張惟昭在哪裏動了手腳,因為銅錢是他擲的,卦象是他根據自己擲出的爻數對照《易經》畫出的,這裏面根本沒有張惟昭動手腳的餘地,所以他心裏忐忑不安,唯恐卦象給出的預言成真,所以才叫住了張惟昭,想與她進一步分辯。
「好!其他的暫且不論,單就卦象而言,」陳見浚停下了腳步,雙目緊盯着張惟昭道:「如果朕一定要廢了太子,而後會怎麼樣?」
「陛下,」張惟昭的聲音很輕,說出來的話語卻十分沉重:「從您今天所卜的卦象上來看,廢儲乃是違天逆命之行。如果您執意要進行下去,恐怕不久就會看到山河震動,社稷不寧。」
陳見浚瞳孔收縮,臉色越加而猙獰。
面前的這個人,他不斷寬宥、擔待她,一心期待着她能看懂他的孤寂,擁抱他的脆弱,而她一張口,卻對他說出惡毒的詛咒,只是為了保住另一個男人,保住她未來的榮華富貴!
他啪地一拍桌案,手指指向張惟昭,幾乎伸到了她的鼻子上:
「你說的這些,朕半個字都不信!你今天讓朕太失望了!說什麼你是心懷坦蕩的醫心師?假的!都是騙人的!真的關乎到你自身利益的時候,你和別人沒什麼兩樣!你就是個欺世盜名的神棍!」
張惟昭望着陳見浚,絲毫沒有恐懼躲閃:「心懷坦蕩和維護自己的利益有根本衝突嗎?誰說坦蕩的人不能維護自己的利益?如果我的利益是正當的,我維護自己利益的手段是正當的,那又有什麼不可以?」
以往當陳見浚指責一個人有私心的時候,不管這個人是臣子還是妃子,都往往會指天畫地,賭咒發誓,甚至是想要以死明志,來證明自己大公無私,做什麼事、說什麼話全都是為陛下好,為江山社稷好。還從來沒有人像張惟昭這樣大大方方承認自己有私心,而且這種私心還很理所當然。
陳見浚一時有點卡殼,略一思忖,露出一個陰狠的笑容:「好!那我們就來賭一局!現在是十月,以今年為期,如果朕廢了太子,卻沒有你說的什麼山河震動,社稷不寧出現,朕就架起一堆火,送你去見你師父!如果確實有你說的異象出現,朕就收回詔令!」
張惟昭聽到這裏,輕輕嘆息一聲,嘴角翹起,微微而笑,笑容中卻包含着許多滄桑慨嘆之意。火,又是火。她是從火里來的,最終還往火里去,又有何妨?
「怎麼,你怕了嗎?」看張惟昭沒有馬上應答,陳見浚挖苦道:「若你現在想改變主意,也不是不可以。」
「不!就照陛下說的做好了!」張惟昭依然保持着微笑。「我不會改變主意,也請陛下不要食言。」
「好!懷恩!」陳見浚向懷恩召喚道:「拿紙筆把朕剛剛說的話記錄下來,讓昭明真人簽字畫押。」
「陛下,事關重大,還是……」懷恩看陳見浚和張惟昭居然話趕話設了一個這樣慘烈的賭局,就想着說些什麼化解僵局,但是話沒說完,就被陳見浚厲聲打斷:
「讓你寫你就寫!」
懷恩只得拿來紙筆按陳見浚說的寫好了。
張惟昭過來工工整整寫上了自己的名字和日期。
寫完之後,張惟昭什麼也不再說,作揖行禮道:「小道告退。」
陳見浚見張惟昭寧可拿命與他對賭,也不願意服軟,不由異常惱怒,道:「滾!」
張惟昭退出了門外。
張惟昭走了之後,陳見浚依然余怒未消,看見書案上的《易經》和地上的銅錢,覺得十分刺眼,喝到:「給朕把這些東西都給扔出去!」
懷恩聞言立即過來撿起銅錢,捧起《易經》,退了出去。
片刻之後,等懷恩回來,陳見浚又吩咐:「鋪紙,磨墨!朕現在就親手起草廢太子詔書!」
等了片刻,卻不見動靜。陳見浚迴轉身瞪着懷恩道:「怎麼回事!」
懷恩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道:「方才陛下卜出的卦象,明明白白顯示出廢太子乃是逆天之行!還請陛下三思啊!」說着深深磕下頭去。
「怎麼?連你也被昭明真人哄騙了?還是本來就是你們串通好的?」陳見浚越說到後來,語氣越嚴厲。
懷恩抬起頭:「老奴一心只為陛下和江山社稷着想,天日可表!陛下,四年前昭明真人就給您卜過卦,事後一一應驗。這次的卦象又與當下時局暗合。所以還請陛下謹慎行事!」
「什麼一一應驗?她說朕不會馬上就死,朕沒有死,就全都成了她的功勞了?她不過是察言觀色投機取巧罷了!」
「陛下,」懷恩直起身體,把心一橫,說道:「當年昭明真人給您卜卦的時候,老奴雖然不在身邊,但是您曾不止一次跟老奴提起那一卦,所以老奴銘記在心。您說您那一卦的底卦有陽剛和父親之意,表示着您如果能夠坦然面對時間流逝,承擔起男人和父親的職責,就可以不再畏懼死亡。可是,恕老奴直言,您在面對太子的時候並沒有把自己當做父親,把他當做兒子,而是把他視為仇敵。陛下,他不是和您爭搶的敵人,他是您的兒子,您的繼承人啊!而金家那些人,和您毫無血脈關聯,您怎麼能夠為了保全他們,而至自己的血脈於不顧呢?」
「連你也覺得朕荒唐糊塗嗎?朕真沒想到!沒想到連你也這麼不懂朕的心?朕為什麼要這麼做?你們真的不明白嗎?」陳見浚痛心疾首地看着懷恩。
「你是從少年時就開始跟着朕的。朕覺得不管別人怎麼樣,你總是站在朕這邊的,所以才給你賜名叫做懷恩。結果你現在也一門心思都是太子!太子!太子!朕呢?朕算什麼?朕算活過嗎!你們都把我當活人嗎!」
懷恩聽陳見浚這麼說,一直趴跪在地上抬不起頭,內心萬般痛楚,有心想說他心裏唯有陛下是最重要的,所做的一切、說的一切都是為陛下好,卻無法再開口辯解。
陳見浚頹然坐在椅子上。他知道懷恩一直不贊同他廢太子,但他沒想到懷恩會因為太子對他說出上面那段話。他更沒想到這樣的話,從一直站在他身後照顧他、服侍他的懷恩嘴裏說出來,對他有這麼大的殺傷力。
「你,去南京吧。朕這裏不要你服侍了。」陳見浚低聲說道。
南京是大炎的舊都城,也是很多失意的太監和官員養老的地方。
「陛下,陛下!奴才實在放心不下您!您怎麼懲處奴才都行,就是別趕奴才走!」懷恩連連磕頭,很快額頭見了紅。
「去吧,去吧!」陳見浚一隻手扶着額頭,一手揮動,根本不看懷恩。
停了片刻,懷恩看陳見浚根本沒有改變主意的打算。在地上深深叩拜之後,退了出去。
陳見浚坐在西暖閣的書案旁,只覺得內心一片空寂。
懷恩離開了乾清宮,另一個叫袁鴻的宦官補進。袁鴻三十多歲,謹慎老成,是懷恩一手帶出來的。但興許是他剛剛補進的緣故,陳見浚怎麼用都覺得不順手,甚至幾次叫人的時候都習慣性地叫了懷恩,自己發覺之後,又很是生自己的氣。這樣來來回回折騰,晚膳都沒有用好。
快到亥時,陳見浚仍然枯坐在西暖閣寫廢太子詔書,卻總覺得怎麼措辭都不對,許多紙張,都是只寫了個開頭就扔在一邊了。陳見浚不耐煩起來,索性把筆也扔在了那堆紙上。
如果懷恩還在,這時候勢必會想辦法勸他早點休息,養足精神,有什麼事情明天再做也不遲。而袁鴻則只默默侍立在牆角,一聲不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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