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夕第二日午後,劉太后又賞賜了張惟昭不少東西。一來因為張惟昭及時救助了仁和,二來自然是因為張惟昭昨日給太后畫的妝容令太后自覺很有光彩。
這次太后的賞賜除了金銀錁子以外,還有好幾匹各色絹和綢,適合做秋裝。太后雖然現在已經是天底下最尊貴的婦人,但在內心裏還沒有脫離農家女的底色。她覺得賞賜人就要是真金白銀才實在。若是賞賜什麼書畫、古董和珍玩,吃不能吃,穿不能穿,御賜之物又不好換錢,有什麼意思?
不得不說,太后的這種作風太合張惟昭的心意了。張惟昭開開心心地接下來賞賜,放回到屋裏面。
張惟昭入宮之前就知道,在宮裏雖然風險高,但是收入也高,然而卻沒想到會高到這種程度。如果照這樣下去,她會迅速積累起一筆財富。等她出宮的時候,別說是刊印書籍、培訓醫生和護士了,她甚至有錢開一個大型藥堂或小型醫院。
張惟昭去向太后謝恩。進得殿去,只見太后正半靠在軟榻上聽牡丹讀話本,見張惟昭進來拜謝,就讓她免禮起身,讓人拿給她一個小墩子坐着一起聽故事。
牡丹今日讀的是《金玉奴棒打薄情郎》。
這個故事講的是,一個姓莫的男子窮困潦倒的時候,被一個乞丐頭目救助,並把女兒金玉奴嫁給他。他考中功名之後,覺得妻子出身低賤,不配做官太太,就在船上推妻子入水。進京之後,一位姓許的官員,要把女兒嫁他,他欣然從命。洞房花燭的時候,卻遭到一頓毒打。原來這位官員的女兒,正是落水的金玉奴,被官員救下,收為義女。在官員的勸和下,夫妻和好終老。
太后聽到最後,發現故事結尾居然是金玉奴和渣男相伴到老,生兒育女,大為不耐煩,說道:「這種自己發達了,做了官,就嫌結髮妻子出身貧賤,謀害妻子的無賴,還要和他重修舊好做什麼?就該一頓棍棒打死算了,免得後半生日日見這厭物。」
太后雖然說得解氣,但殿內隨侍的宮女,卻不敢大聲附和。只因這大炎的習俗,力倡女人從一而終,哪怕這個男人再無賴,對自己再狠毒,女子也只能忍耐、避讓,用溫柔去包容,用節義去感化。就算受了丈夫的氣,也不能睚眥必報,心存不滿。這就是婦道。
婦道和君臣之道是相通的,所謂夫婦父子君臣,婦、子、臣是要無條件服從於夫、父、君的。如果你順着太后說婦人可以打死犯渾的丈夫,那是不是臣子也可以反了無道的君王?
能在宮裏立得住的人都是人精,自然不會去犯這種口舌上的錯誤。因此在太后氣得罵人的時候,都唯唯諾諾,並無一人敢接話。
但張惟昭不在此列。
張惟昭道:「太后說得極是!這部書定是男人寫的,寫給男人看的。自然對男人格外優容。若是讓女人寫這個故事,定然結局不同。」
太后想了想,覺得張惟昭說得很有道理。
「只是,」太后說道:「哪有女人寫故事的?女子本來通文墨的就少。即便是通文墨,頂多也就是謅幾句酸詩,寫寫家書罷了,還能長篇大論地編故事不成?」
張惟昭答道:「我大炎此時雖沒有成氣候的女文豪,但是在極西之地的歐羅巴,卻有女子寫故事成為一代文豪的。」
「果真如此?」太后好奇之心頓起。
於是張惟昭就給太后舉了一個例子,說是大西洋州的英吉利國,有一個女子名為奧斯丁,她寫了一本書名為《班太太嫁女記》。
所謂《班太太嫁女記》,其實就是《傲慢與偏見》。只是張惟昭覺得要取個中國化的名字比較好讓人理解。裏面班納特家的五個女兒的名字也被她改成了班珍妮,班梨白,班瑪麗,班凱琳和班麗迪。
奧斯丁生活於十八世紀末的英國,從時間軸上來講,要比大炎王朝晚了三百年。
但是既然二十世紀的海姆立克急救法都能拿過來用,講個故事也沒有什麼。
果然無論是中國老太太還是英國老太太都對兒女婚嫁之事無比熱衷。所以當張惟昭開頭講了第一句「凡是有錢的單身漢,總想娶位太太,這已經成了一條舉世公認的真理。」太后就已經聽進去了。
故事裏出現的兩個單身漢賓利先生和達喜先生一個比一個有錢,一個比一個爵位高。旁的女人趨之若鶩,伊麗莎白卻並不願屈膝諂媚,示弱討好,但她的聰明睿智,卻反而贏得了達喜的好感。
太后直夸達西先生有眼光。
周遭的大小宮女也都不知不覺放下了手裏的活,圍過來聽住了。
要知道,大炎這個時候的戲文和故事,大多數篇幅不長,框架簡單,內容不外乎宣揚忠孝節義。這是因為世人以八股和詩詞為重,寫戲本子和的大多數是街頭藝人或者低等文人,整體水平不高。而且這些戲本子和話本,都是男文人寫的,街上看戲和聽說書的也多是男人,並不符合女性觀眾的口味。
而《傲慢與偏見》是世界級的文學瑰寶,在二十一世紀是被改變成影視劇次數最多的一部名著,甚至超過了莎士比亞的《哈姆雷特》和《羅密歐與朱麗葉》。
這個故事裏有很多生動的細節,張惟昭口才又好,把這個故事講得張弛有度,一會兒功夫就把太后和一屋子的宮女都變成奧斯丁的粉絲了。
只除了牡丹。
看太后被張惟昭的故事完全吸引住了,根本就對她手裏拿捧着的話本再提不起興趣,牡丹悄悄退出了殿外,氣沖衝到茶房去。
芍藥正帶着一個小宮女茶房準備茶點,見牡丹面帶嚴霜地進來,就把小宮女支走,過來低聲問道:
「姐姐這是怎麼了?」
「哼!還不是那個什麼道醫,剛進宮的時候,時時不忘標榜自己是方外之人,一副清高的我與你們這些伺候人的奴婢都不一樣的嘴臉,現在還不是搶着做奴婢的活兒,要賞賜比誰都貪心。」牡丹積怨很深。
在長樂宮的四個掌事宮女之中,牡丹和芍藥要好,香玉和水仙親近,四名大宮女形成兩派。因此牡丹有什麼想法,並不會瞞着芍藥。
「她也不過是仗着自己有幾分醫術,走得地方多,野路子知道的多些。我看她這些小伎倆也支撐不了多久。她這麼不知收斂,一旦太后和太子厭棄了她。有她的好日子過!」芍藥言語中也有很多怨毒之意。
「年紀小,眼皮子淺,又沒見過世面,把這長樂宮當成她的道觀了。紫禁城是個什麼地方,我打量她根本沒弄明白。走着瞧吧。」牡丹冷笑數聲,端了茶點去了。
其實牡丹、芍藥本來和張惟昭並沒有什麼衝突。只是張惟昭一來,無論見識和行動,處處顯出與她們的不同來,讓她們很是看不慣。更重要的是,張惟昭與香玉和水仙走得更近,因為張惟昭近來在長樂宮很出風頭,連帶着香玉和水仙也在太后面前更加得臉,壓了牡丹和芍藥一頭,讓她們更加妒恨。
為什麼牡丹、芍藥與香玉、水仙總是明爭暗搶?這裏面有個緣故。
劉太后當年在先帝陳懷慎遠征瓦剌之前,因生子有功,晉升為妃,身邊自然有得用的嬤嬤和宮女服侍。但在先帝兵敗被瓦剌所俘,新帝陳懷珏登基之時,這些舊人就被遣送走了大半。等到先帝還朝,劉氏跟隨先帝一起被送往南宮囚禁,身邊的親信死的死,放逐的放逐,一個也沒剩下。
之後先帝重登大寶,劉氏被封為貴妃,身邊召用的都是新人。等到先帝駕崩,陳見浚繼位,劉氏被尊為太后,身邊服侍的人就更多了。
只是這些人都不是從小使喚出來的,太后總不是那麼如意,來來回回,換了好些。
牡丹、芍藥、香玉和水仙這幾個,都是最近幾年才選入長樂宮,因各有長處,才從一幫小宮女中脫穎而出,留在太后身邊伺候的。
這幾個雖然各有職司,卻沒有哪一個特別得太后的器重。只最近一年,牡丹因在四個大宮女中年紀最長,性格穩重,而且幼時曾經讀過好幾年書,善書寫,會算賬,隱隱有越眾而出,成為長樂宮管事大宮女的勢頭。
芍藥走的也是溫柔、穩重的路線,卻樣樣比不過牡丹,就放棄了與牡丹相爭的念頭,反過來事事跟從牡丹。
香玉和水仙卻是活潑輕俏的風格,年紀也更輕一些,早就看不慣牡丹表面上識大體、顧大局,暗地裏掐尖要強的做派,與她明里暗裏相爭。
無奈牡丹站着年長穩重的優勢,總是要壓她們一頭。
但張惟昭進宮不久,這個格局便有了變化。張惟昭行事處處出人意表,和牡丹老成持重那一套格格不入,很讓牡丹看不慣。
香玉和水仙卻趁機向張惟昭示好,處處照顧。
隨着張惟昭越來越得太后和太子青眼,香玉和水仙也跟着得意起來,私下裏沒少向牡丹示威炫耀,弄得牡丹氣惱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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