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郁岐的書房燈還亮着,皿曄依舊慵懶地窩在椅子裏看書,有一眼沒一眼的,倒像是小時候先生逼迫背書那永遠不肯用功的孩子一般模樣。
感受到窗外的動靜,皿曄一揮手將燈滅了。房中立時一片漆黑。
皿曄站起身來,冷冷瞧着黑暗中的窗欞。幾乎沒發出什麼聲音,可是他知道有人從窗上進來了。
熟悉的氣息。
「尹成念。」皿曄壓低了聲音,但聽得出,他聲音里有怒意,「不是不讓你來嗎?為什麼又來?」
「少主,屬下不是擔心嘛。」是個女子的聲音,清冷中隱帶嬌媚,脆生得似三月黃鸝聲音婉轉。
隱隱能看見她的身形,纖細高挑,模樣卻是瞧不清。
「如果我淪落到需要你們擔心,那這個少主不做也罷。」皿曄的聲音完全不同於面對蘇郁岐時那種或淡漠或魅惑,是一種高高在上的冷傲。
尹成念聲音里隱隱憋屈:「屬下知道少主的本事了得,根本不需要屬下們擔心。可屬下們也不能不擔心啊。」
「行了,說說你來幹什麼吧。」皿曄打斷了她的話。
「老閣主想您了,讓屬下來瞧瞧,說是讓您今晚有時間回一趟誅心閣,看看他老人家。」
「我知道了。你回去吧。」皿曄微微蹙了眉,黑暗中尹成念並沒有瞧清楚他的表情。
「那個……少主,屬下來的時候,路過那個丫鬟住的蘊秀堂,順便進去看了一眼。」
皿曄的聲音猛然沉冷了許多:「誰許你擅自行動的?蘇郁岐是什麼樣的人?你以為憑你的本事能去跟蹤?」
尹成念慌忙屈膝跪下,誠惶誠恐:「屬下知錯了,屬下以後不敢了。」
「行了,起來吧。此地不宜久留,你趕緊走。」皿曄不耐地擺手。
尹成念卻還踟躇不肯離開,替皿曄委屈道:「可是……少主,那阿岐小王爺宿在那個丫鬟房中,您真的一點都不在意嗎?」
「本少主的事,豈是你有資格管的?」皿曄盛怒,「尹成念,以後若敢再跟蹤蘇郁岐,小心你的腦袋!」
「是,屬下不敢了,屬下這就告退。」方才那句話分明有皿曄與那丫鬟爭寵之嫌,尹成念也曉得自己說錯了話,一連聲地道歉,不敢再逗留,一陣風從窗上又消失了。
皿曄在黑暗裏立了良久。尹成念的話在腦子裏不斷盤旋。不在意嗎?自然是不在意的。蘇郁岐遲早會走進那個丫鬟的房中。他一個男人,自然不會對另一個才18歲充其量只能稱之為半大小子的人動心半晌,而且幾次三番言語動作試探之後,他覺得,蘇郁岐也未必喜歡他。
更確切地說,蘇郁岐未必像外界想的那樣,是個斷袖。
這件事有些意思了。
半晌,皿曄將握在手上的書冊扔回到椅子上,轉身出了門。
出門之後,將門帶上,直奔大門的方向。看門的小廝見是他,慌忙行禮:「那個,您這麼晚了要出去嗎?」想了半天,也沒想好該如何稱呼這位男妃,只好聰明地沒有稱呼。
「嗯。」皿曄淡淡應了一聲。
蘇王府有對女眷夜晚不得出門的不成文規定,卻沒有對男主子不得在夜晚出門的規定。皿曄究竟是歸於女眷還是男主子行列,這是個問題。小廝猶豫再三,還是開了門。
縱然皿曄從前是個地位比門童還要低下的角鬥士,但他周身所散發出來的壓人氣勢,讓人幾乎透不過氣來。守門小廝終究抵不住這氣勢。
皿曄出門,方向是奔的巴謨院,且臨走時告知小廝的也是去巴謨院。但去了巴謨院晃了一圈,和巴謨院的一個叫槐林的角鬥士交談了幾句之後,便從巴謨院離開。
天上牙月全被雲層遮住,不露一點清光,人間一片漆黑,正當得月黑風高四個字。皿曄一身藍袍隱在漆黑夜色里,不辨身形。
輾轉入一家小院,叩響小院的門扉,裏面有人應門,「吱呀」一聲開了門。
「少主。」出來的人是個年輕小伙子,手中提了盞風燈,見是皿曄,立時下跪行禮。
「牽匹馬出來。」
皿曄站在門口,沒有進去,待那小廝以極快的速度牽了一匹馬出來,皿曄翻身上馬,催馬便疾馳而去。
暗夜裏只聞馬蹄踏踏,不見人從何處來。大約亥時末刻,那匹馬載着皿曄出現在北城門。
城門緊閉,城下城上崗哨林立,皿曄遠遠就棄了馬,提氣縱身,以輕功朝城門奔去。城上的崗哨只感覺到一陣風從面前刮過,卻連人影也未瞧見。
曇城出北門十里,便是一座高山。此山名為郁琮山,原是蘇府私有,本是一座避暑山莊,如今成為蘇府的宗祠所在地。
蘇郁岐的父母皆喪生於此,這裏亦是蘇郁岐的出生地。蘇郁岐名字里的郁字,便出自此山名。自老蘇王與王妃身死,這裏便一直荒着,蘇郁岐十歲時,將這裏改建為蘇家宗祠。
天色漆黑,一道閃電劈下,半山腰一處紅牆綠瓦的建築群在刺目的閃電里一晃而過,郁琮山立時又趨於黑暗。
看來是要有一場豪雨。皿曄看看天色,加快了上山的步伐。陡峭山路在他腳下亦如平地,不過片刻,便已到了山腰處。
即便是在黑暗裏,皿曄也視物清楚,在一片廢建築里七拐八繞,繞至宗祠後面的一座宅院裏,推開虛掩的院門,閃身走了進去。
院中荒草叢生,皿曄剛穿過荒草地到廊檐下,大雨便忽至,傾若覆盆。
皿曄推開門,房中漆黑一片,一股霉味撲鼻而來。他一手掩鼻,一手摸出火器劃亮,屋中擺設在火光下清晰起來。
陳舊的桌椅,上面的積塵極厚,昭示着這裏已經經久未有人來。皿曄輕車熟路地走到佈滿灰塵的八仙桌前,探手在桌下摸着一個凸起的機關,只聽一陣咔咔響動,腳底一陣顫動,一個方形的洞口出現在桌子底下。
因是在桌底,那一片地面沒有那麼厚的塵土,尋常人即便到這裏來,也未必能發現什麼玄機。
洞口不大,三尺方圓。皿曄熄了手上的火器,旋身跳進洞中,身後的洞口在他跳下去後無聲無息地關閉。
莫看洞口僅有三尺方圓,越往下,卻是越寬綽。洞窟是垂直而下的,洞壁上每隔一段便鑿有一個碗大的圓洞,洞中盛有夜明珠。借着微微珠光,能瞧見青幽石壁。
每下十餘丈,皿曄便借石壁之力,緩住下墜之勢,如此十餘個回合,才落到洞底。
別有洞天四個字,大概就是講此處這種所在。眼前是一處極大的洞府,洞壁上無數的夜明珠將洞府中照得雪亮。中央是一汪碧泉,泉水叮咚,乃是活水,沿一側山壁而入,在另一側山壁流出。
碧泉的這邊空無一物,只是在洞壁上蔓生出許多不知名藤類,藤蔓上盛開着顏色艷麗的花朵,宛如仙境。
碧泉的對岸卻是半株植株也不見,偌大的場地里,皆是各色兵器架子,架子上的兵器有諸如刀槍劍戟斧鉞鈎叉之類的尋常武器,亦有奇形怪狀的不常見武器,有的圓咕隆咚似球,有的滿身是獠牙狀的刺,各色各樣。
皿曄飛身掠過五六丈寬的碧泉,落在一處兵器架子前。一個二十來歲的年輕人從兵器架子後面疾步走出來,跪地道:「少主,您回來了。」
「老閣主呢?」皿曄問。
「老閣主在山宗等您呢。」
皿曄的眸子裏便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情緒。兵器架子後面是一道石門,皿曄走過去,推開石門,便又是一條路。
沿着路走,兩邊石壁上不時會有一道門。經過九九八十一道門之後,一扇巨型的門出現在眼前。
皿曄在石壁上摸到機關,轉動機關,巨大的石門發出吱吱呀呀的聲響,移動甚是緩慢,皿曄未等石門完全打開,便從人寬的縫隙里閃進去了。
相比外面,這裏反而暗了許多。沒有夜明珠照亮,取而代之的是一盞盞蓮花長明燈。
滿室儘是長明燈燃燒的燈油味和檀香味。
那樣巨大的石門,門後面的空間卻不是很大,僅是個三丈方圓的石屋子。屋中一列高台,台上擺放的是好幾列牌位。牌位上全沒有刻字。不知道供奉的是什麼人。
其實皿曄也不知道這裏供奉的都是些什麼人。只是從小到大,他都依照老閣主的意思,每逢初一便來這裏焚香禮拜。
高台前立了一個身形挺拔的人,那人穿着麻衣,背對着皿曄,垂在腦後的頭髮已經是灰白色。
皿曄走上前去,拈起高台上的三炷香,兌着蓮花盞里的長明火點着了,恭恭敬敬拜了三拜,將香插於鼎足香爐里,才恭恭敬敬朝着那人一拜:「義父,您找我?」
這花白頭髮的老者,身份昭然若揭——誅心閣老閣主。
「外面是不是在打雷?」老閣主一開口,說話聲瓮聲瓮氣的,隱隱還帶着點鼻音。
此處是郁琮山腹地,外面雷鳴閃電,這裏卻只是隱隱有一絲嗡嗡之聲,並不能辨清楚是什麼聲音。
皿曄道:「是。」
「雷雨天氣,為什麼還要往這裏跑?你應該留在王府陪着蘇小王爺!」老閣主的聲音不知為何,竟忽然隱着怒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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