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八日,洛陽東門外的三里亭內,本地的官員士紳正在為府台大人夏允彝送行。筆神閣 bishenge.com雖說這位夏府台自來到河南府之後,就對本地的勢家要族進行了不斷的敲打,使得本地的士紳們損失了不少利益。
但是拜這兩年的旱情所賜,本地的這些士紳們反而有些捨不得這位府台大人離去了。畢竟同河南其它地區相比,河南府算是最為平安的一個地區了。並不是說,河南府比其它地區旱情較輕,也不是說河南府的百姓比其它地區的百姓更遵紀守法,而是夏允彝從這些勢家要族中收割出來的利益,基本上都分給了河南府的底層百姓。
除了極個別看不清形勢,把錢財看的比自家性命還重的士紳地主外,剩下的人對於損失了一些利益,但是能夠換回一個較為安定的社會環境,勉強還是能夠接受的,這也就是所謂的花錢消災了。
而且夏允彝也並不是只會從士紳身上割取利益,作為青年學社的領袖和皇帝所看重的人才,夏允彝還從京城那裏要來了不少資源,用以發展洛陽的工業和水利建設。河南府的士紳們雖然在土地和勞役上失去了優待,但是在投資實業和良田改造的過程中卻獲得了額外的收益,兩相比較之下,他們的損失並不算大。
如果現在的大明是一個安定繁榮的大好局面,這些士紳們自然是歡迎早日將夏允彝送走的,如果不是這位夏府台背後的支持者太過強大,不少自持為本地強力家族的士紳,甚至不介意教一教這位夏府台,什麼叫做強龍不壓地頭蛇的社會現實。
但是,接二連三的天災的到來,已經讓不少河南士紳意識到,承平之世已經結束了。甚至於如果大明朝熬不這這些天災的話,王朝更替的亂世也未必不會出現。作為中原之地的河南,每逢亂世就是各路勢力爭奪的最為厲害的戰場。
只要稍稍讀點歷史就知道,一旦亂世來臨,河南就是一個大的屠宰場,本地士民熬過亂世的,十戶有一戶就算是老天有眼了。比如今日的河南人,真要論起籍貫來,三百年前都是江淮人,都是當年跟着太祖北伐的淮右軍。
因此在這樣的年景里,一個不敢觸犯士紳利益,卻也無法懾服治下平民的官員,自然是及不上像夏允彝這樣,既能夠強硬的迫使士紳讓步,但也能維持住地方社會秩序的官員的。
本地士紳送行時固然是依依不捨,當地百姓自發來送行的就更多了,畢竟正是這位大人的到來,才使得洛陽附近的百姓,在這樣的大旱之年,還能勉強將生活維持下去。沒有夏允彝大力發展實業,並從京城弄來了大批的蒸汽抽水機,洛陽城內外的百姓恐怕今年也要陷入衣食無着的地步了。
牛金星和洛陽城的官吏們,更是不希望夏允彝此時離去,雖然夏允彝平日做事太過認真和剛正不阿,對於他們在執行公務時稍稍有所差錯,就不依不饒的進行質問和追究,總要迫使他們把事情辦的完美無缺。
夏允彝這種性格,自然不為屬下的官吏所喜,但是他也有那麼一個好處,就是從來不會把壓力和責任往下屬身上推。就好比當初他剛剛來到洛陽,就和本地的士紳大族衝突了起來,非要這些士紳大族分擔河南府的勞役和其他地方性支出。
剛開始的時候,夏允彝的形勢並不佔優,畢竟這些士紳大戶在本地傳承數代,勢力盤根錯節,有些人的姻親都可以同朝堂大佬聯繫起來。因此對於夏允彝的警告和說情,從地方到省內,甚至直到朝堂中樞都有。
局勢最微妙的時候,就連牛金星都開始有所保留了,但即便是那個時候,夏允彝也沒有把這種壓力推卸給屬下,同外人解釋是底下的官吏領會錯誤了他的意思。而是一如既往的把責任攬在了自己身上,要求屬下按照自己的命令行事。
如果不是之後皇帝一連發配了幾個攻擊夏允彝最為激烈的言官,又撤換了一批河南省內的官員,並讓張重效代表皇帝向河南士紳肯定了河南府的治理政策是符合朝廷改革方向的,這才算是壓住了這些士紳大族對於夏允彝的反撲。
夏允彝在的時候,這些下屬官吏自然會埋怨其治下過於嚴厲的方式。但是等到要送走這位上官時,他們又發覺,和接替夏允彝的牛金星相比,這位舊上官起碼交代事務的時候,並不會給下屬挖坑。
而處事一向圓滑的牛金星可就未必了,這一個不好,事情是他們去做,這責任還得他們自己去扛。於是乎,夏允彝還沒上路,這些下屬已經開始懷念這位上官了。
三杯路酒飲過之後,牛金星撇到一個機會,和夏允彝單獨走到一邊,頗為心事重重的對他說道:「瑗公,你這一走,我可就有些六神無主了。雖說本不應該在你走的時候說這些,但是今年的旱情還要過於去年。
依我看,除了洛陽附近的地區還能扛過今年外,河南府其他幾個縣就有些困難了。如果周邊的災民再往洛陽跑,我擔心最終洛陽也會出現問題。你這次上京,是被陛下親自點名進入抗旱賑災委員會的。
我只求你一件事,下撥賑災物資的時候,可得優先考慮我們河南府。否則一旦河南府亂了,我們過去數年辛苦,可就真的付之流水了…」
夏允彝看着亭外遠處豎立在田間的巨大機器,雖然隔着這裏有着3里多遠,但也還能隱隱聽到那機器發出的轟鳴之聲。對於成長於鐘鳴鼎食之家的他來說,這樣的聲音和絲竹之樂相比,完全就是令人煩躁不安的噪音。
也難怪,當他一開始拍板從京城引入蒸汽抽水機時,本地的士紳就曾經把這機器形容為毀壞地方風水的邪惡法器,甚至一度把連年來的旱情歸罪於這些機器。但是今日聽着這些機器運動傳來的轟鳴聲,對於他來說不亞於聽到了世上最美好的聲樂。
對於牛金星的請求,夏允彝許久不發一言,良久之後方才收回目光,轉頭注視着身邊的同僚說道:「聚明,恕我直言,在這樣的大荒之年,比之河南府困難的地方可謂是比比皆是。
朝廷如此鄭重其事的對待今年的抗旱救災,不但頒發了鑄幣法案這等得罪地方大戶的政策,更在各重災區不計數目的招募士兵,由此可見今年的形勢已經到了什麼樣的危險境地。
先不說陛下此次親自掌管所有關於抗旱救災的事務,我此去京城不過是替陛下辦理些瑣務,真正的決策恐怕應該是陛下同內閣及六部尚書協商制定,我可沒這麼大本事照顧一個特定的地方。
即便我真的有那麼一點權力,以大明眼下面臨的大面積旱情,此時哪還顧的上還能過得下去的河南府?一旦其他地方亂將了起來,難道河南府還能獨善其身不成?
以我之見,與其等朝廷救援,倒不如奮力自救更為靠譜啊。」
牛金星頓時有些急了,他趕緊說道:「以眼下各處旱情愈演愈烈的局勢,河南府如何奮力自救?你如今去了京城,我等自然就要指望你了,哪怕有個一線希望也好啊。」
夏允彝卻搖了搖頭,伸手指着遠處的機器說道:「洛陽的活路,就在那裏。久旱無雨,洛陽附近的河流都變成了溪流,但是本地的地下水可比他處要豐富的多。
洛陽附近八面環山,五水繞城,因為地勢的緣故,周邊的水脈幾乎都流向了洛陽這個鍋底。所以,只要有着動力不斷抽取地下水上來,本地並非不能度過眼下的難關。
依我看來,今年河南府想要度過這場旱災,就得着眼於以下這三點,一是足夠的蒸汽機備件和維修蒸汽機的人才,只要機器不壞,地下水就能源源不絕的抽取上來;二是通往洛陽鐵路的暢通,蒸汽機使用的煤塊和外地的糧食,沒有什麼比鐵路運輸更快捷省力的了,一旦鐵路被中斷,洛陽才會真正出現問題;三則是對於水資源的分配,切不可一味的遷就本地士紳大戶,一旦底層百姓走投無路,這些豎立在田間的機器可是最難以保護的,沒有了這些機器,大家就只能一道等死了…」
原本對於自己就任後七上八下的牛金星,此刻聽了夏允彝的建議,心裏頓時感覺亮堂了起來。他抬頭望着遠處的機器,心裏不由又加了一條,還需要收好河南府的邊境,切不可讓太多的外地災民湧入進來,則本地的收成加上洛陽糧倉的補貼,總是應該能夠扛過今年的旱情了。
就在洛陽官紳歡送着夏允彝上京時,在洛陽的北面的山西平陽,山西銀行的代表趙思恭正在平陽城東的亢家村,試圖說服亢家的家主亢嗣鼎把家中的存銀存入到山西銀行中去。
亢家以糧商起家,以鹽業發家,現在更是插足於典當和錢莊生意,可以說是山西一個極為出名的富豪。
在山西銀行剛剛成立進入平陽時,亢嗣鼎為了展示自己的財力,就公然出面擠兌山西銀行,最終還是地方官府出面施壓,方才讓他罷手。
亢嗣鼎如此不給山西同鄉的面子,一是自持財力雄厚,二便是仗着他同山西本地的士紳大族有着姻親關係。特別是同將門姜氏家族關係密切。
姜氏一門三總兵,長兄姜讓是陝西榆林總兵,二弟姜瓖任鎮朔將軍印大同總兵官,三弟姜瑄為山西陽和副總兵。
亢家便是同姜瑄有着姻親關係。姜瓖雖然一度被調離大同總兵之職,但是他最後走了袁崇煥的門路,又重新恢復了這個職位,在山西可謂是真正的坐地虎。
以山西銀行身後各股東的強勢,此時也不得不上門好言相勸,只不過亢嗣鼎是真正的山西人性格,一談到錢的問題,那是連自家的性命都不放在眼中了,更何況是趙思恭的勸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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