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定是三奶奶的祭文把三爺招回來了,只我們院門口帖了桃木神,三爺進不來。」茗香跟着勸。
二太太不由自主點點頭。
「大嫂三天兩頭嘲弄三爺竟娶了個不貞的媳婦,我即恨她做出這麼不要臉的事兒毀了三爺的名聲,又欣慰三爺到底還留下了一條血脈,眼見她肚子一天比一天大,流言也一天比一天多,我這心裏就像扎了一根刺……」
所以,三奶奶進門三個月了,她背後處處關心,卻從不肯給個好臉色!
薛媽媽終於明白二太太為什麼會待趙青如此冷淡,她嘴唇動了動,正要勸慰兩句,卻聽二太太欣慰地嘆了口氣:
「想不到,她對三爺用情竟如此之深,這就是天意吧。」二太太話題一轉,「昨兒二老爺去客棧拜見蘇先生,蘇先生就勸二老爺,說當初之事皆因三爺酒後失規,錯在三爺,她能為三爺殉情,足見她也是個忠貞烈女……在知道自己懷了三爺的唯一血脈之後,卻能在流言蜚語中堅強地活下來,不外乎想給三爺留下一脈香煙,可見其對三爺用情之深……文章又做的如此之好,三奶奶是塊珍貴的璞玉,叫二老爺千萬不要被流言蒙蔽,蘇先生還說,三爺為人方正,他們也常把酒言歡,從無失矩之事,卻在柳河鎮與三奶奶……這就是天意,三爺是星宿下凡,註定是要被老天召回的,才冥冥中給沈家留下一條血脈!」
「二太太能這麼想最好。」薛媽媽趁機勸慰道,「蘇先生可不是一般的教書先生,他門下可是出了一個封疆大吏,一個閣老的,他的話在楚國都舉足輕重。」
他說趙青是個三貞九烈的,那就是一錘定音,是對她沒成親就有孩子的事情蓋棺定論了!
「這是真的?」
「是真的, 三奶奶一篇祭文震撼所有人,大家都為她和三爺的真情感動。已經沒人計較她沒成親就……的事兒了!」不等薛媽媽回答,茗香就搶着說道,「昨兒下午奴婢去給五小姐送太太賞的茶葉,正遇到海棠社館主祁大小姐來找五小姐。說是想把三奶奶的祭文收錄到海棠社典,還想邀請三奶奶入社,祁大小姐說,三奶奶和三爺忠貞不渝的愛情已經在他們海棠社傳為佳話……沒人輕視三奶奶,還告訴四小姐和五小姐不要信外面那些流言。一群什麼什麼又怎能理解什麼什麼之情……」茗香一跺腳,「哎呀,祁大小姐說話慢聲細語的,特別好聽,奴婢當時都記下了,怎麼竟想不起來了!」
噗嗤,書香墨香笑出聲。
一直壓在心頭的重石好像突然間被搬開,二太太心裏一陣輕鬆。
大太太卻把一隻上好的紫砂壺茶摔的粉碎。
「……你瞧瞧,你瞧瞧!」她看向蘇媽媽,「我們這些人反倒成了不懂飛燕之情的井底之蛙了!」。
蘇媽媽嘴唇蠕動。收腸刮肚也找不出一句合適的話。
就像癟了泡屎拉不出來,大太太圓盤似的臉幾近扭曲。
明明那孩子就不是沈懷瑜的,明明就是一個不知廉恥的蕩婦,一轉眼她怎麼就成了三貞九烈,忠貞不渝的典範了!
可偏偏地,自己卻說不出口!
只感覺胸口向堵了塊破抹布,悶漲的難受,偏偏肺子裏還有一股股鬱氣不停地往外冒,大太太胸口鼓漲故漲的,仿佛下一刻就能炸開。
一邊戰戰兢兢的沈懷婧急白了臉。
看這意思。母親是堅決不同意把祭文給海棠社的。
可是,因為三爺得罪了尹四爺,任憑自己空有滿腹文采卻生生地被海棠社拒之門外,現在好容易有了轉機……這機會決不能錯過!
她朝蘇媽媽遞眼色。
蘇媽媽眼觀鼻鼻觀口。
沈懷婧又惦着腳向蘇媽媽靠了靠。伸手悄悄拽了拽她衣襟。
蘇媽媽就暗暗嘆了口氣。
「……海棠社背後有尹四爺撐腰。」她小心翼翼看着大太太神色,「常言道,抄家的知府,滅門的知縣,太太千萬不能得罪了他們。」
難道就任他們黑白顛倒,把那個賤人捧上天?
啪!
一隻上好的紫砂茶杯落到蘇媽媽腳下。
……
聽到茉莉過來傳話。「大太太讓五小姐把三奶奶的祭文謄了交給梁總管。」時,正在和沈懷貞大吵大鬧的沈懷婧立時喜上眉梢。
消息傳遞麗景閣,立時湧起一股翻身農民得解放的沸騰。
終於不用到處受白眼了!
春蘭和夏竹更是抱頭痛哭。
被外面流言所害,這段日子,他們太苦悶了!
趙青卻沒大家那麼激動,她神色央央的,只吩咐哭的兩眼發紅卻一臉笑意的春蘭,「你親自謄一遍給五小姐。」便回屋休息了。
而聽夏竹出來說:「三奶奶剛剛睡着。」時,前來探詢的吳媽媽立即把小丫鬟都攆到了院子裏,「……仔細吵到三奶奶。」
趙青臥室外的迴廊里格外的靜謐。
只有夏竹躡手躡腳地進進出出。
一直到起更了,見趙青屋裏再沒出現什麼異常,吳媽媽長舒了口氣,念叨了句,「阿彌陀佛。」吩咐屋裏的碧桃鋪床睡覺,誰知,這面剛迷糊着,就被一陣凌亂的腳步聲驚醒。
讓碧桃一打聽,是趙青又做噩夢了,春蘭正吩咐人燒熱水。
「……知道您守到起更了才睡,夏竹姐姐特意叮囑小丫鬟們,別吵到您。」碧桃兩排牙齒直打顫,她驚慌無助地看着吳媽媽,「媽媽要不要回稟了二太太請人進來做做法事?」
夜夜這麼折騰怎麼行?
「老太太馬上就過壽辰了,怎麼能請道士進府?」 吳媽媽臉色瓷白,兩隻手一直抖,一對盤扣系了大半天也沒扣上,碧桃更是渾身打顫,半跪在地上拽着吳媽媽剛套上的石青色的素麵背子對襟,兩隻手裏各抓着的一對菊花扣陀扣帶怎麼也挨不到一處。
吳媽媽手裏的扣帶好歹套上扣陀,那面碧桃手一哆嗦,又給拽了開去。
吳媽媽一激靈,呆呆地看着空空的兩隻手。
漏壺剛剛走到丑正一刻,窗外黑魆魆的,朱紅的方案上一盞罩了白綾的紗燈若明若暗的,發出如豆的光,地上的靠背椅、黃梨木雕花四屜櫃的影子被拉成長長的映在雪白的牆壁上,恍然噬人的野獸。
沒由來的,吳媽媽一陣毛骨悚然。(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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