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口,龍王廟地下掩蔽所.
肖冰已經把廣播設備搬到這裏,就在這裏做直播。
這是鍾毅要求的,不僅是這樣,鍾毅還通過軍統的關係,從各省的軍統分站派出了十幾個工作組,分別趕赴楊勁秋、余立恆等等老兵的家鄉!
作為生在紅旗下、長在新中國的解放軍戰士,鍾毅比誰都更加清楚,宣傳工作、政治思想工作有多麼的重要!越是到大戰,越是到關鍵時刻,宣傳就越是重要,遙想當年,高山下的花環,英雄兒女這兩部電影激勵了多少解放軍戰士?
解放軍戰士並非生來就不怕死,他們一樣也是血肉之軀。
他們之所以每到關鍵時刻就不惜命,情願為國家、為民族犧牲自己,是因為他們比任何人都更懂得生的意義!
不過,楊勁秋並不知道,他的母親已經聽到了他的遺言。
楊勁秋說到最後哽咽不能成聲,走到一邊抱頭慟哭去了。
肖冰又把目光轉向余立恆,剛要說話,站在余立恆身後的向冠英卻搶前一步說道:「老余,老余,能不能夠讓我先說?」
余立恆便後退一步,說道:「你先來吧。」
「老余,謝了。」向冠英向余立恆道了聲謝,一屁股坐到麥克風前。
「向連長,準備了。」肖冰沖向冠英點點頭,然後打開了播音設備。
肖冰先以低沉的語調說道:「剛才我們聽了楊連長的心裏話,我真的不知道該說什麼,我只想對他說,一定活着回來!」
「接下來,讓我們再聽一聽向連長的心裏話。」
「向連長,你又有什麼心裏話想跟親人說呢?」
說完,肖冰便對向冠英微微頷首,示意他可以說話了。
向冠英卻沒有說話,只是直勾勾看着麥克風發呆,不知在想些什麼。
就在肖冰忍不住想要催他說話時,向冠英卻突然間嗷的嚎了一嗓子。
這一聲嗷,把直播室里的余立恆、陳禹門等十幾個老兵都嚇了一跳,眾人下意識的就要打趣笑罵,但是當他的目光落在向冠英的臉上時,卻一個個全都沉默了。
不知道在什麼時候,向冠英的臉上竟然已經淌滿淚水,他竟然哭了。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此時此刻,向冠英哭的像個無助的孩子!
看着嗷嗷慟哭的向冠英,肖冰感到自己的心就像是被人揪着一般疼,從向冠英的哭聲之中,能看出他對這個人世的無盡的眷戀,或者說是對親人的無限的眷戀,但是又有什麼辦法呢?無論有多麼眷戀,他還是要上戰場。
也許明天,也許下一次戰鬥,他就要永遠離開這個世界,永遠與親人告別了!
正是因為很清楚這一點,所以向冠英才會哭得這麼傷心,哭得像個無助的孩子!
「嗷嗷嗷!」向冠英撕心裂肺的哭了一陣,然後才絮絮叨叨的說道,「荷花,荷花,我的小荷花呀,上海我熬過來了,南京我熬過來了,但是這次,但是這回,只怕是,怕是真的熬不過去了!荷花,這回你怕是真的要守寡了!」
「荷花哪,我捨不得你,我真捨不得你!」
「荷花哪,我就是做夢都想回到你身邊!」
「可是,又有什麼辦法呢?誰讓我當了兵,誰讓我選了這條道呢。」
「現在我就是想要退出也晚了!身為男人,做啥都不能夠做逃兵!」
「一個國家,一個民族,要想不受人欺負,要想不受人侵略,就必須有人做出犧牲,如果連當兵的都不肯犧牲,那還能夠指望誰去呢?」
……
湖北通山縣,九間廊村。
村口有一棟三間的瓦房,屋前還有個小院子。
兩名身姿筆挺的軍官敲開了院門,一個懷抱嬰兒的花信少婦迎上前,脆聲問道:「請問你們找誰?」
一個軍官道:「請問這裏是向冠英向連長家嗎?」
「啊,是的。」少婦臉上露出笑容,「我男人當連長了?」
「荷花,誰來了?」伴隨着一個蒼老的聲音,一個鬚髮皆白但是身子身還算硬朗的老人從正屋出來,看到院子裏站着的兩名官兵,頓時神情一凝。
緊接着,又一個上了年紀的老嫗跟着走出來,手中拿着舀水的木勺。
看到院子裏站着的軍官,老嫗心中似有所感,手中木勺叭嗒一聲掉落在地。
「兩位,想必就是向連長的高堂吧?」另一個軍官說完,便將攜帶的行李箱打開,從中取出敢音機,擱在院子裏邊的石板桌上,再打開。
片刻後,收音機裏邊就傳出了向冠英的聲音。
聽到向冠英的聲音,花信少婦的那對妙目,一下就紅了。
向冠英絮絮叨叨道:「荷花,你才二十歲,還年輕,今後的日子還長着呢,我若是真的戰死了,你就再找個男人嫁了吧。」
「不必為我守寡,年輕女子守寡,苦。」
「把小石榴也帶上,她還太小,不能沒了媽。」
「小石榴已經沒了親爸,不能再沒有親媽了。」
「不然她也太可憐了,我可憐的娃,我的小石榴!」
「但是,但是,但是一定告訴你男人,不要打小石榴。」
「看在她的親爸是為了守護這個國家、這個民族戰死的份上,請你的男人,無論如何一定善待我的小石榴。」
聽到這,兩位老人家已經是老淚縱橫。
兩位一把年紀的老人家,卻聽着兒子跟他們交待後事,怎一個慘字得了喲。
荷花也哭了個犁花帶雨,只有她懷抱中的小石榴沒什麼感覺,兀自伸出一對胖乎乎的小手撫摸媽媽的俏臉,一邊咿咿啞啞的喊着:姆媽,姆媽,姆媽媽。
這稚嫩的嬰語,卻把這一幕夫妻離別、父子長辭的人倫慘劇襯得格外殘酷。
看到這樣一幕,兩名軍官也再忍不住,猛的將腦袋轉向一側。
再不轉頭,他們擔心眼睛就會掉下來,他們不想在人前流淚。
向冠英的聲音再次響起,這次卻是對二老說:「爹,娘,兒子不孝,要讓你們二老白髮人送黑髮人了,兒子在這裏,給你們二老叩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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