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次日要去縣城需要養精蓄銳,這晚上周王便沒再拉着蘭庭案牘勞形,難得在三更鼓盡前就能各自安歇,蘭庭問春歸:「你當真不隨我們一齊去縣城?」
「我對婁家四管事確然好奇,但想想還是算了。筆神閣 www.bishenge.com」春歸嘆氣道:「我之所以穿着男裝,就是擔心日後會受身為婦道人家拋頭露面的非議,劉家姨娘並不知道咱們一行的身份,又就算她知道了,日後我與她也不會在別的場合遇見,所以我並不擔心她能洞悉我的身份留下隱患。四管事卻顯然知道了逕勿的身份,且咱們日後與婁藏或許還會接觸,婁藏是敵是友現今還不好說,我要是被四管事認出來……」
「橫豎有我跟在身邊兒,輝輝也不用如此擔憂。」
「我知道逕勿護得住我,我也並不曾擔憂自己的名聲受不受損,奈何世俗禮律就是如此,對於女子婦人一直嚴苛,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這趟行程,我能一直跟着逕勿走這多地方,已經心滿意足了,少去一趟臨安縣城又算得了什麼遺憾?」
「輝輝是否更加羨慕四管事的恣意?」蘭庭問。
「也沒什麼好羨慕的,畢竟我能為太師府的媳婦,成了你的妻子,已經比天下大多女子更加幸運了。」
甜言蜜語來得如此猝不及防,趙副使顯得相當受用,他伸手放下了半卷的紗帳,再轉身把女子摟入懷中,下巴觸及的是柔軟散發香息的發頂,蘭庭忍不住微笑着:「那麼輝輝可還想聽四管事的傳奇?」
「卻也是自然好奇的。」
「我已經察探清楚了。這位四管事啊,從前是婁家的家生僕婢,因天生就別於普通女子,個頭比多少男子漢還高,性情又粗放,一言不合就敢動手打人,經常受罰,不被婁家的內宅管事喜歡,沒被挑選入內宅服侍,只在外院做些酒掃的粗活兒。她卻心有不甘,硬纏着拜了個婁家的賬房先生為師,她雖生得五大三粗,頭腦卻甚是聰穎,所以學得一手好算數,竟被家主婁藏看重,提拔她管理內宅庫房。後來她夠了年齡,就嫁給了一個管事,生有一女,她的丈夫一回隨婁藏外出,竟然路遇劫匪,四管事的丈夫為護主不幸亡故,這伙劫匪後來也被逮獲,不過殺害四管事丈夫的人卻成了漏網之魚。
只有四管事沒有放棄尋仇,花耗了不少心力,終於察探得殺夫之仇經過改姓埋名隱匿何處,她孤身一人,憑一己之力逮獲了逃犯,將其扭送官府,終於才算報了仇雪了恨。婁藏倒也更驚嘆她堅毅的心志以及謀定後動的智慧,又感其膽略驚人,於是乾脆提拔她為綢莊管事,應酬交道時她多着男裝,雖說從聲嗓上,旁人還聽得出她其實是女子,不過因為四管事的性情,漸漸就沒人再提她的婦人身份了,如同彭氏、劉氏這樣的尋常村婦,壓根就不知婁氏綢莊有多少管事,就更別提知道四管事為婦人。」
「巾幗英雄。」春歸一邊感慨一邊打了個呵欠。
蘭庭感知懷中人越來越平靜沉穩的呼吸,也是帶着笑意入夢。
周王這一晚睡得卻不怎麼安穩,原因是夢境裏他竟然一直醃製着酸梅干……
所以當大清早出發時看見神清氣爽的趙副使,周王殿下着實妒嫉不憤,好在是眼瞅着同行
的另一人——莫問小道也是一副萎靡不振的模樣,周王莫名找到了些小的平衡,把莫問一個勾肩搭背。
「小道長昨晚也沒睡好啊?莫非也是因為擇席?」
莫問打了個大大的呵欠:「哪裏是因為擇席?高床軟枕的還擇席也太不知好歹了,葛公家中是當真富裕啊,隨便一處客院都佈置得如此舒適。小道是因為最近頻繁施術,消耗神識過度,大大有損修行……但為了助益殿下,小道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話說得這樣明顯了,周王總該有所表示吧?莫問小道一掃頹靡目光炯炯。
周王看着突然精神煥發的小道,些小的平衡頓時又再失重,只覺得身邊所有人都正享受着現世安穩,唯有他一個飽受折磨。
也不再勾肩搭背了,冷着臉大步向前。
莫問:……
奶奶的,周王殿下原來是如此小器的人,白廢了小道一路上許多阿諛奉承!
蝕本的買賣看來已成定局了。
為什麼沒睡好?還能為什麼?顧春歸這傢伙今日竟然又不同行,拋下他孤身一人裝神弄鬼,壓力很大好不?尤其是當着一看就智計多端的趙副使面前!小道於是又再默默記誦台詞,但全程黑臉直到和費聰、婁家四管事碰面。
「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莫問道長?」四管事一臉的驚喜,奉上一個漆盒:「一點心意不成敬意,望道長不棄。」
小道頓時驚喜:這看來是個信徒?!
周王在旁陰陽怪氣:「想不到四管事這麼個人,竟然也信僧道。」
小道悲憤了:周王殿下幾個意思?自己鏗吝,還眼紅小道發財?周王不行啊,這心胸還怎麼一統天下為那明君聖主?趙副使這回莫不是看走了眼吧?不行,要不要提醒一下趙副使周王這個陰險小人疑似覷覦他家娘子的美色?
「僧道還是要信的。」四管事極其感慨,因為她已經證實了蘭庭的身份,對此時看上去頗有些陰陽怪氣的「顧郎君」的真實身份也儼然有了猜測,她雖也算見了些世面,可不敢對這位疑似金枝玉葉如同初見時那般的不恭不敬了,所以一臉笑意的解釋:「不瞞顧郎,在下之所以能夠為夫報仇,當年多得一位真人指點,那真人道號逍遙子……」
小道眼中一亮:「正是家師。」
眼看着兩人就要因為這等緣份廢話連篇,先忍不住的就是費聰:「四管事……」
四管事回過神來:「改日再與道長敘舊。」
莫問挺了挺再怎麼挺也不夠壯實的胸膛,看向費聰:「這位便是小惠兄長費郎君吧?」
費聰連忙上前見禮:「道長稱小子費聰便可,小子敢請道長賜教,當真……當真能讓小子再見舍妹?」說到「舍妹」二字時,費聰已經立時紅了眼圈兒。
「陰陽有隔,小道道法淺薄,無法讓費郎君與亡魂面會……不過,有一句話,小道可代令妹轉述……阿娘放在枕箱裏的三文錢,原本是我取用換麻糖解饞。」
周王一直留意着莫問的神態,莫名還想挑出他的破綻來,這時卻見費聰這個大小伙聽聞這話,竟然掩面痛哭出聲……
「這又是打的什麼暗語?」周王忍不住好奇。
沒有人回答他。
直到費聰好不容易平息了情緒,抹一把眼淚:「那時小惠才三、四歲大,不怎麼懂事,看貨郎挑着麻糖在村子裏叫賣,就拿了阿娘放在枕箱裏的錢去換麻糖吃,阿娘把錢放在枕箱裏的事,原本還是我告訴小惠,為的是讓她盯着莫被外人摸進來偷拿了……小惠把麻糖悄悄給我吃,我才知道小惠從枕箱裏拿了三文錢,阿娘一定會發現,我怕小惠被阿娘責罰,所以撒了謊,說這事情是我做下的,我被阿娘拿着板子打了幾十下,還罰了一整晚的跪,後來一回,我因着被阿爹使喚進了阿娘的屋子,被阿娘撞見,猜疑我又是為了偷錢,打得我……小惠所以才覺對不住我,多少年前的事了,她竟然還一直記得。」
「都是傻孩子。」四管事先就嘆息道:「多大件事兒這麼久了兩人都還沒忘了……不過你娘也真是的,這種偷了家裏的散錢買糖吃的事兒多了去了,犯得着把孩子一頓大板子?唉,我小時候也偷過老子娘的錢,他們罵歸罵罰歸罰,事情過去了便再不會疑神疑鬼……」頓時又醒悟過來,給自己一個大嘴巴:「小費,我沒別的意思,我就長着一張大嘴巴,話說得張狂……你娘或許才做得對,畢竟看你的品行,也多得你娘管教得好。」
「我怪過我娘。」費聰深深吸一口氣:「這話我從前沒講過,但我當真埋怨過她。小的時候我埋怨過她太在意錢財,明明家裏沒到捉襟見肘的地步卻不給我們穿一件好衣裳,過年的時候,村子裏家家戶戶都包餃子,唯有我家還只吃着稀粥,明明也養了年豬,寧肯活賣給人家,錢就放着,都不管天那樣冷,我和小惠只能依偎着取暖。
後來呢,買下田地,花了那麼多錢,但改變僅僅只是不用交田租,我還是要干農活,一家人照舊沒有新衣穿,外祖父生了病,姨娘急得只能賣讓田地,我們家當時還有積蓄,可阿娘硬是不肯幫忙,我那時就埋怨阿娘,怪她無情無義。
後來,阿娘去世了,阿爹娶了彭氏,阿娘辛辛苦苦積攢的錢糧被彭氏揮霍一空,我就想阿娘若然在天有靈,她會不會後悔會不會怨恨?一輩子勤儉,苦了子女更苦了她自己,到底是讓誰坐享好處?可悲,也可恨。」
說着費聰竟然又放聲大哭:「但我現在還是想念阿娘,我想她要是能活着就好了,我得罵她,直到罵醒她,讓她明白!她這樣勞心竭力的,到頭來誰都不會念她的好處,費厚不會,可悲的是我也沒有念她的好,她活着到底為了什麼,她那樣節儉到底為了什麼?!
蘭庭着實忍不住:「費聰你冷靜。」
周王一眼就斜了過去:我的副使,你這口吻確定是在勸慰?
不過讓周王鬱悶的是費聰果然冷靜下來。
「是,而今最要緊的,我是要讓彭氏罪有應得,你們不想讓我死,我就不死,但我雖然可以不死,彭氏必須得死!」
周王:喲,感情我們還必須承擔責任了?這孩子,你到底有什麼底氣威脅?這怕不就是上樑不正下樑歪吧?費劉氏有自虐的傾向,養出的孩子也「非比尋常」?
不對,周王醒悟過來,莫名其妙的,他為何竟然覺得費劉氏自遺其咎了?這種心情……相當詭異的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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