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父站起身來仰着脖子就沖窗口大吼:「狗東西,再不聽你阿娘教導,仔細老子幾馬鞭抽得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瘦長的手指就立時鬆開了柵欄。筆硯閣 biyange.com 更多好看小說
突然間戾氣暴漲的劉父瞬間又有如一個下台的戲子,粉墨離場後就恢復了窩囊的本色,坐下不再吭聲,連眼睛都死盯着地面。
「你這脾氣,怎麼都改不軟和,跟自家閨女說話哪至於這樣暴躁。」劉氏又是一聲長嘆,無奈道:「小妹已然過世,我確然不該再提舊事,不過就怕聰兒不知道這些實情,一心去鑽牛角尖兒……彭氏這人縱然有千般不好,要不是小妹當年先犯過錯,她也沒有這大膽量苛虐小妹的子女,正是因為她明知妹夫心存怨氣,才敢這樣為所欲為。不過我也得說句公道話,彭氏對待費厚倒是一片真心實意,苛虐聰兒兄妹她敢,是知道費厚對我家小妹的怨氣,但殺害人命的事她卻不敢的,真要害命,多的是機會,又何苦等到此時再下手。」
春歸忍不住說話:「難道劉嬸子就不懷疑彭氏乃是眼紅費姑娘得攀高枝,意圖讓自家女兒取而代之才下的殺手?」
劉氏一驚,這才狐疑的把春歸一番打量。
莫問終於有了時間引薦,指着周王:「這位就是小道在途中邂逅的好友,至於這位……」
周王禮見道:「乃舍妹。」
劉氏便不再驚疑了,心道:妹什么妹,這些紈絝子弟,雖然品行讓人不屑,卻也不可能荒唐到了把自家小妹帶出來招搖,指不定是哪家青樓妓子,至多也就是個家養的妓妾。
鄙夷之色只不過從臉上一掠而過,對待春歸卻相當客氣:「彭氏和咱們這等人家自來就不一樣,別看她從前嫁的男人只不過一介礦工,彭氏卻有本事把日子過得養尊處優的,她從來不着補丁衣,像殷實門戶般還養成了飲茶的習慣,家裏常備有待客的清酒,就算難得有客人上門,閒睱時夫妻二人竟也時常品茶喝酒,改嫁費厚,越發有了底氣鋪張,想着方兒的把一日三餐倒飭得精緻不提,入夏就喝酸梅湯,過冬備有大麥茶,她常說的一句話,人活在世,積蓄錢財有何作用,享樂才對得住自個兒。所以啊,把她的女兒養得跟個小家碧玉一樣,桃源村里就只有她的女兒十指不沾陽春水。她這樣享樂,愛惜自己,怎會做出殺人害命的事體?費厚可不是官老爺,護不住她無法無天。」
春歸正色道:「可是據莫問道長作法與費姑娘亡靈溝通,確斷費姑娘乃是全身紺紫、七竅流血而死,這儼然是受鼠藥毒害死於非命。」
劉氏臉色立即大變,而這時高窗的木柵上又再出現了女子的瘦長的手指,手指用力捍動木柵,隨之傳來姑娘悽厲的呼嚎:「放我出去,阿娘,放我出去,我能證明彭氏確然就是真兇!」
「劉大嬸還是放令媛出來吧,要若真能證明彭氏便為真兇,不也省得了費聰干糊塗事?我既然已經探知了此事,就不會坐視無辜枉被害殺,大無必要讓費聰及令媛與殺人兇犯兩敗俱傷。」周王收了收笑容,只是略端起幾分威肅的架勢,但已經足夠
震懾劉氏了。
她忽然莫名就覺得眼前的少年郎不是在說大話,似乎這才發覺那身錦衣華服的穿着足以證明來歷不凡,劉氏的眼睛看看周王又忍不住看看莫問,又只是恍恍然像是順勢經過了春歸,她嘴上小聲嘀咕:「小惠那可憐的孩子,縱便是被毒害,但連屍身都已經被焚毀,還能怎麼證實是被毒殺?」但她卻不由自主的到底挪動着那雙舊布鞋,去把瓦屋衝着後院的一扇小門打開。
一道人影飛快卷出,劉姑娘卻在看清周王的容貌時顯然一怔,她儼然還記得這個「登徒子」,篤定這位必然就是傳言當中那類慣愛拈花惹草壞事做盡的紈絝子弟,這樣的人真能替小惠報仇血恨?真能解救聰哥哥和她因為這起事故變得岌岌可危的人生?她忽然不那麼衝動了,好不容易獲得自由,只佇在自家後院裏大口大口的喘氣卻沉默不語。
春歸起身,上前一步:「劉姑娘與我去稍遠處說話?」
她極其明顯分明屬於女子清柔的聲嗓立時安撫了劉姑娘疑忌更焦灼的情緒,看着春歸朝她伸來的手,怔怔也伸過手去,兩手相握,春歸立時感覺到了少女手心的一團冰涼,卻分明正滲出潮濕的汗意,她想這女子此時顯然異常的不安,或許她其實並沒有做好赴死的準備,或許她答應費聰的話只是因為一時衝動,她心裏應當也在期待着得到真正的救贖,既不是眼睜睜看着表妹枉死而什麼都不作為,又還能夠與青梅竹馬的表兄有來日可期。
劉氏看着女兒像中了邪般由着陌生人的牽引,很焦急:「你要帶我家囡囡去哪裏?」
春歸轉頭看向她,微笑:「不會走遠,就在那邊竹柵外,有些話我想單獨詢問令媛。」
劉氏翕動着嘴唇分明不情願,但不知為何沒有阻止。
事實上春歸故意暴露自己女子的身份,為的就是能名正言順與劉姑娘單獨交談,不讓劉氏夫婦二人用男女有別的藉口阻撓。
「你並不願看着費聰毀了自己的人生是不是?他決心與彭氏母女兩個兩敗俱傷時,你應當勸阻的。」春歸併沒有急着追問案情。
「聰哥哥絕對不會讓惠妹妹枉死,聰哥哥說過自從小姨娘過世後,他就只有惠妹妹一個真正的家人了,他也想把彭氏繩之於法,但他沒有辦法,他告官反而被縣裏的老爺們杖責,他們說聰哥哥狀告彭氏是犯不孝……」
「可是你呢?你與費聰有婚約,費聰竟為了替妹妹報仇根本不管你的死活……」
「聰哥哥不想連累我,是我自己願意的。」劉姑娘長吸一口氣:「我不能眼看着聰哥哥痛不欲生,如果縱容彭氏逍遙法外,聰哥哥的人生也徹底毀了,他會一輩子受這件事折磨,為他自己的窩囊懦弱懊悔,我不忍心,所以是我先提議,既然官府不管彭氏那惡婦,那就由我們替小惠報仇血恨,聰哥哥根本不願讓我涉險,但我告訴他,如果他活不下去我也活不下去了,所以不管聰哥哥讓不讓我插手,只要他被處刑,我也會跟着。他生則我生,他死則我死。」
「但現在有另一條路,你們兩個都能活着,只讓真正的凶
犯罪有應得。」
劉姑娘垂下眼睫,春歸看那稀疏的睫毛很快就被眼淚浸濕,她甚至看見劉姑娘的身體正在微微發顫。
「彭氏就是兇手,一定就是彭氏。」
「你有什麼證據?」
「我知道是她!不可能還有別人,小道長不是問過了小惠的亡魂?全身紺紫、七竅流血,小惠那是中了鼠毒!但彭氏一口咬定小惠是得了急腹症,她說了謊,不是她還能是誰?!」
「你知道身中鼠毒的症狀?」
「這怎麼能不知道!」
「你是怎麼知道的?」
劉姑娘怔了一怔,才回想起她為何知道鼠毒症狀的根源:「幾年前村子裏發生過一起命案,那時的縣太爺察明了案情,村子裏的人都在議論,我那時雖小,也聽過阿娘說鼠毒害人性命,原來死者會全身發紫七竅流血,但眼珠子不會脫落……我們村只要知事的小孩都曉得這件事,彭氏能不知道?」
「那麼你的小姨丈應該也知道?」
「他知道又有何用?彭氏苛虐聰哥哥兄妹兩個他也知道,彭氏要把聰哥哥賣去當奴僕他也知道,但他知道了也裝作不知道,要不是外祖父和阿娘去費家找他討說法,他根本就不會阻止彭氏,小姨娘死了,小姨丈就不再是我的小姨丈,甚至根本不當聰哥哥和小惠是他的子女,他早就忘了小姨娘的好,只對彭氏言聽計從,他就算心裏清楚小惠是被彭氏害死,也根本不會站出來說公道話!」
「但你並不想費聰走那條絕對吧?」
劉姑娘掩面,抽噎了好一陣兒才用袖子往眼睛一擦:「是,人能活着誰又願意上趕着尋死呢?你們真能幫着聰哥哥對不對?你們一定要幫他把彭氏繩之以法,這樣一來聰哥哥才能原諒他自己,他甚至在怪罪是他害死了小惠,他說他就不該讓小惠去婁氏綢莊當僱工,要麼他能早下決心乾脆接了小惠去縣城,小惠就不會遭到毒手。可聰哥哥又哪裏想得到彭氏會這樣心狠手辣呢?他也並沒有出師,如今他自己都只是寄宿在陳師傅家裏,他還沒有能力接了小惠去縣城安家立戶,他根本就沒有錯,他已經想盡辦法改善小惠的處境了,他是個好哥哥,他根本不應該自責愧疚。」
「所以,劉姑娘才要救他,不是追隨他往絕路上走,是幫助他重新回到生路上來,你們的計劃,是由你先行引開你的小姨丈,這樣一來費聰才有把握把彭氏孤身一人引去縣城,方便他下手,只要你這個環節出了差錯,他的計劃就難以成功,必須阻止他的罪行,費聰才有生路。」
劉姑娘艱難的點了點頭:「我會阻止聰哥哥,小道長說小惠也不願讓聰哥哥犯險,聰哥哥只要相信小惠的魂靈還在,才可能放棄計劃,或許可以讓小道長施法,讓小惠和聰哥哥再見?」
「人鬼疏途,凡人是無法再見亡靈的。」
「那……」
「但善惡終有報,天道好輪迴,行惡者只要犯下罪孽,我們就有辦法將他繩之以法,讓他罪有應得。」
劉姑娘重重頷首,似乎終於下定了某個決心。
html|sitemap|shenma-sitemap|shenma-sitemap-new|sitemap50000|map|map50000
0.0214s 4.022M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