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她還能有誰?笙姐姐不知,昨日我親手置辦了一桌酒菜與七郎共飲,七郎卻仍一臉愁容,話都懶怠和我多說一句,斟酒布菜只允那賤婢動手,後來飲得半醉,當我面前就讓賤婢扶他去書房安置,我跟着去……他兩眼直盯着賤婢目不轉睛,看都不看我一眼!我自嫁入申家,上事公婆下睦姑嫂,沒有半點做得不到的地方,圖的無非就是夫郎的真情相待,可七郎眼裏卻只有區區賤婢,讓我怎麼忍得下這口怨氣!」
&這又是說的糊塗話了,你心裏又何嘗不清楚呢?申文秀心中眼裏哪裏是一介奴婢,分明仍是對顧氏念念不忘,那奴婢無非眉眼有些和顧氏相似罷了,你啊,氣性雖大,可自幼就是心腸柔軟,哪有那殺人害命的狠心?且為了這等小事,一個卑賤之人,也無必要讓乾乾淨淨的雙手染血。」
接下來齊王妃怎麼勸導,徐氏又有多少怨言,陶芳林是一個字都聽不入耳了。
她的腦子已經被盼顧相似顧氏這記驚雷震出轟轟巨響。
相似嗎?這樣一說仿佛真有幾分相似,且那女人名喚盼顧,前世時不少人都心存疑惑,連她院兒里的婢女也在悄悄議論——顧二奶奶天生一雙美目,顧盼含情,可名喚盼顧卻十分不順口,為何不喚顧盼呢?
原來如此啊,盼顧盼顧,盼的是顧春歸的顧,這名兒雖為申文秀所取,但趙蘭庭一直未改,他們對盼顧無非只是移情而已,他們真正心悅愛慕的人,是顧春歸,是顧春歸,是顧春歸!!!
那一世,顧春歸被沈夫人送來京城時,趙蘭庭已經娶她為妻,難道從那時起,趙蘭庭就已經心存相見恨晚的遺憾了嗎?
一切的蛛絲馬跡似乎都浮現出來,書房裏那只有一個女子背影的趙蘭庭親手所畫的捲軸;息生館裏頻繁召舉的雅集也是因為周王回回都會攜同顧才人赴請;暗中打聽擅長醫治婦人症的女醫仍是因為顧春歸一直沒有身孕;與沈皇后最終反目也是因為顧春歸被沈皇后送進周王府卻成為了背主的棋子,他是為了顧春歸才下定決心推動廢儲!
還有後來、再後來,顧春歸殞命,趙蘭庭罕見的酩酊大醉,他後來所作的一切都是為顧春歸報仇血恨,為此寧肯陪上整個軒翥堂的榮辱,陪上他自己的項上人頭!
脈絡原來如此清晰,但她的上一世,白生了雙目卻看不透這些因果。
之所以落得那樣收場,顧春歸才是真正的罪魁!
這些迷癉逐漸散袪,黑霧消褪之處,是不知哪年的洞房花燭夜,大紅蓋頭挑開,兩身鮮紅的禮服,羞澀的女子抬起柔情的眼睛,正對上新郎那雙安靜清澈的烏眸。
她那時,也曾盼望過嫁進太師府,成為能夠和趙蘭庭白首同心的那個人。
這樣的回憶一度讓她懊惱讓她悲憤,所以她一直不願回望,但現在,卻是必須追究的了。
仿佛趙蘭庭第一次對她發火,是因為她贊詡沈皇后的決斷,她跟他說有了顧春歸為周王才人,董王妃便休想贏得周王的真情,董妃一旦與周王反目,晉國公府便不可能
成為周王的臂膀,這樣一來周王便休想成為太孫的威脅。
這就是當時的局勢,她是因沈皇后才能夠嫁入太師府為長孫媳,且趙蘭庭既答應娶她為妻,難道不應當全力護庇太孫登位?她有什麼錯?她又怎能想到趙蘭庭會因為顧春歸的榮辱,鐵心決意的站定周王陣營?!
趙蘭庭是怎麼說的呢?
好端端的女子,緣何滿腹陰謀!
那是她第一次在趙蘭庭的眼中看到厭惡的情緒。
從此溫情不在,從此夫妻離心,從此她就成為了趙蘭庭眼中的陰險惡毒、罪不可恕!
真難怪這一世,當顧春歸取代了她,那個男人便再也聽不進趙蘭心、彭氏等等的挑撥,棄了和柔,全心全意護着顧氏,這樣的性情大改,也無非是因為冥冥之中,讓他宿願得償。
前世今生,顧春歸贏獲了多少男人的痴心不移?
以色事人不久,這話原來不對,顧春歸就是天下的異數,靠着一張容貌,獨領風騷。
前世之恨不是不能放下,但陶芳林因為這場偷聽,卻突而想到一件讓她永遠無法接受的事——趙蘭庭這一世早早便卷進黨爭,與高家為敵,斬除太孫臂膀,分明是已經選定了周王的陣營,沒有別的解釋,他必定是受到了顧氏的影響,顧氏,她前生對趙蘭庭無情,那麼今生呢?
顧氏為何仍然要助王爺?!
趙蘭庭仍為顧氏美色所動,那麼周王呢,倘若顧春歸一再糾葛,周王有朝一日是否仍然會為顧春歸所惑,不!她不能再讓顧春歸再次搗毀她的命運,再次奪走她的夫君,顧春歸這個紅顏禍水,根本就不該活着,是的,紅顏禍水盡都該死,前世若不是她,周王也不至於功虧一簣!
陶芳林緩緩從貴妃椅上起身,而碧紗櫥外,齊王妃和徐氏已經離開,她緩緩踱步在這處花榭一面,看着青山之外的雲層移走,纖細的眉結深處,戾氣銳沖而出。
可是在東望亭里的衣香鬢影里,所有的戾氣殺意都收藏在談笑風生底下,陶芳林十分清楚重陽宮宴不是她借刀殺人的時機,她只是偶爾會望向中峰,仿佛她的眼睛能夠穿透中峰的山體看見顧春歸此刻的言行,如果這時她能與顧春歸面見,她想她會忍不住與她重新認識。
&娘子,前世今生,我確然是第一次認識你,我今日才知道,和我勢不兩立者,原來是你。」
——
春歸回到太師府時,宵鼓正在背後響起,天邊一道殘陽如血,為此深秋之季憑添多少魅艷,她先是趕往躊躇園,這是出門回家必先知會親長的禮矩,老太太似對宮宴的情形仍然興趣缺缺,她關注的仍乃惠妃娘娘玉體是否安康,聖寵是否照舊。
聽聞春歸幾乎沒與惠妃說上幾句話,大多數時間都是陪着王太后,老太太十分的不滿意,又欲聒躁一番聖德太后已如「明日黃花」一無是處,卻及時收到了蘇嬤嬤傳遞的眼神兒,老太太只好先忍住對惠妃娘娘的關懷,忍着嫌棄去握春歸的手:「昨兒晚上我尋思良久,覺着庭哥兒說的關於大丫頭的婚事,仍然是不
妥當的,那梅家的子弟是官宦之後不假,可卻不屬世家子弟,且自己又還是個白身,雖說都贊他才華出眾,那也都是文人名士的說法,可世間有多少能詩善賦的子弟,都是把心思用在了這些風雅嗜好上,文章寫得不好,科舉屢屢落第,總歸大丫頭雖是庶出,但卻是高門嫡子的庶女,如此低嫁,指不定連二丫頭的婚事也會受到影響。」
春歸已經很知道怎麼應對老太太了,並不爭辯,只道:「祖母心裏的擔憂,孫媳遲些會提醒大爺三思後行,不過孫媳倒也是聽大爺說了,需得讓大妹妹相看後,才考慮正式議親,指不定大爺也會考較梅小郎君的才學,要若和大妹妹不般配,自然不會如此草率就定了大妹妹的終生。」
&較什麼的倒是不必了,春兒你好生和庭哥兒說道說道,我聽你二嬸講,魏國公夫人可是已然透了意想,稱讚我們家大丫頭出身名門才德兼備,顯然是有意和我們家結親,這門姻緣怎麼也比梅家那頭要強。」
春歸照舊使用「推字決」:「這話孫媳記住了,必然會勸大爺好生思量。」
如此應酬一番,春歸才得以脫身,卻見菊羞已經守在了躊躇園的門口,撲向前就是一番擠眉弄眼:「大爺交待了,大奶奶見過老太太后,直接前往怫園。」
這時天邊越發的殘陽如血,目光從西天收回時,看兩道朱漆門扇倒覺那色澤顯得深沉,怫園二字牌匾下,青衣男子單拳負握腰後,他在這裏等的時間並不算長,可眼見華衣紅裙的女子款款向他行來時,他忽而有種已經久候畢生的錯覺,似乎魂夢相驚的時刻,深藏於心錯之交臂的遺憾,他從來都覺得那一愁悵的情緒疑無起源,心生時荒唐無稽,又忽而在此時現刻,落到了實處,可細品下仍然還覺荒唐無稽。
在遇見面前人的過往歲月,無論困惑還是果毅的時光里,他確定不曾對男女之情抱有期待,更根本不會有失之交臂的惋惜,不曾動情何來傷情,蘭庭不由嘲謔自己說不清道不明的多愁善感,更加不明他剛剛站在這裏等待時,突生的慌促,仿佛在恐懼他會等不到她了。
&然亭上,未知今晚準備了哪味佳肴?」春歸問。
蘭庭看春歸稍稍仰起的面頰,她今日的妝容相比尋常更加濃艷些,但一點沒有奪掩天然風情姿色,正適了那句「濃妝淡抹總相宜」,遙遠的夕光照在那雙墨眸至深,像鮫珠沉于波心,逢月色如水時才引發的一點清亮,很奇異的袪除了魅艷之色,那光影純淨一如本真。
他甚至有些都不想再去蔚然亭。
&色可餐,何需佳肴?」卻莞爾執手,仍像計劃般往怫園沅水的方向而去。
春歸睜着眼看蘭庭不動聲色的玉面,深深覺得如今,趙大爺當真是動輒便效孔雀開屏了。
他們都不知道,在此番天地歲月之前,那一世的蔚然亭中初次相見,他驚異於怫園裏竟然會出現陌生的女子,她氣定神閒的禮見,那時她甫方入京,為沈夫人的義女。
所以,以兄長相稱。
他是她的兄長,直到殞命之時。
&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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