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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曲雁鳴的想像中,裴謝堂應該是五大三粗、膀寬腰圓、坐如泰山、形如巨猿這樣的人,才能在沙場上跟男人較量一二,才能打得北魏人不敢冒進才對。
這形象真的對不上!
但要曲雁鳴就這樣認輸,那同樣萬萬不能!
這人從小就是被捧在手心裏長大的,祖母溺愛得很,母親又獨獨寵愛他一人,什麼時候吃過這樣的虧?泰安王府的嫡小姐又怎樣,他還不是不想娶,就能一腳踢了?看來,這小姑娘是要尋仇,故意找自己揍一頓出氣。
這事兒原本就是他不厚道,裴謝堂要是尋個沒人的地方打他一頓,這頓打,他曲雁鳴認。可這是在大街上,是在他的好兄弟跟前,這臉丟得大,曲雁鳴好面子,是絕不肯善罷甘休的。打不過,他的嘴.巴也沒閒着,得知眼前人是誰,更是不客氣了。
旁人沒及時攔住,就聽見他拖長了聲音說:「哦——裴謝堂,這不就是我不要的那個女的?」
「不要的?」裴謝堂當然也聽見了,冷笑:「不是你曲雁鳴不要我,是我裴謝堂不要你。給你們曲家的休書沒收到的話,我不介意再寫一封!」
「自古只有男休女,沒聽過什么女休男,你這種話都說得出口!」曲雁鳴挑眉。
裴謝堂玩弄着手中的馬鞭斜着眼睛看他:「那正好,打今兒起,你就是歷史上第一個被未婚妻休掉的男人了。」
她彎起唇角:「恭喜你呀,曲二公子。」
曲雁鳴被氣得七竅生煙,一口氣險些沒上來,昏迷之前,抓着左右的人低聲咆哮:「裴謝堂,別得意,我跟你沒完!」
她是笑盈盈的看着曲雁鳴被人抬走的。
本來,到了此地,她打了曲雁鳴一頓出氣,心中的怨怒就淡了很多,甚至都快翻篇過去,繼續做自己混沌逍遙的西北將軍。可是,這一天的事情真的是很熱鬧,兩人在城門口打了起來,早就傳得人口皆知,聽聽當時兩人都在說什麼:一個說休妻,一個說休夫,總之一句話,兩人的婚事吹了。
沒等裴謝堂回西北,京中已無人不知,裴謝堂隔了一天出門,才知道天下已將她傳成了一個母老虎。
這個時候她才回過味來,曲雁鳴毀了雙.腿退婚這事兒是多麼不地道,她不但是虧,而且是虧大發了!
裴謝堂想殺人!
跟曲雁鳴的梁子是真的結下了。
曲雁鳴亦痛恨她讓自己在京城裏丟了大顏面,誰提起錦繡公子來,都會說一句女人的手下敗將,嘔得滿心都是火。
這兩人只要一見面,不是打架,就是唇槍舌戰,六年不改!
本以為彼此都是仇人,但死了一遭復活回來,大家告訴她,曲雁鳴曾經救過她這個仇人,還抱着她的屍體嚎啕大哭過,她如何能信?如何能懂?如何不迷茫?
從朱雀樓上下來,裴謝堂腦袋有些發暈。夜風吹着她,腳步虛浮,不知不覺的,竟然走到了淮安王府門前。
侍衛遠遠的就看見她了,小跑着走上來:「三小姐,王爺在書房。」
「嗯。」裴謝堂嗯了一聲,徑直往裏面走,直到書房裏的燭火映入眼帘,她才頓住腳步,自己是來做什麼的?
揉着腦袋,裴謝堂嘆氣,轉身又要走。
只走了兩步,書房的門卻被人從裏面拉開了。
月色下,朱信之披着一件外衣站着,髮髻披散,慵懶、隨意,散發着致命的誘惑。身後是他拖長的影子,他揉着眉骨,帶着幾分無奈,又有一些不耐:「你要進來就進來,不進來就乾脆一點走開,這走來走去的,讓人聽得心裏煩得很。」
「那我還是進去吧。」裴謝堂很是乾脆的邁了進去。
朱信之往旁邊側開一步,讓她先走,跟在她身後:「這麼晚了還過來,是有什麼事?」
「沒什麼事就不能來看你了?」裴謝堂在他開門時就收起了恍惚,臉色如常的笑:「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呀!」
「白天才見過。」朱信之不吃這一套。
裴謝堂挨着他:「晚上還沒見過。」
朱信之見她來此是真的沒事可做,不由啞然,他在書桌邊坐下,繼續撿起方才沒讀完的書:「你這滿腦子整天都是裝的什麼玩意?不思進取,你爹真該找點事情給你做。」
「你呀!」裴謝堂盯着他笑彎了眉:「我滿腦子裝的都是你,進是你,取是你,退是你,舍不下的還是你……」
這火.辣辣的情話!
朱信之饒是聽了無數,還是覺得耳根子隱隱滾燙,臉頰跟着燒了起來:「又在胡說!」
「鳳秋,我沒胡說。」裴謝堂托着下巴仔仔細細的看着朱信之,一根頭髮都沒放過,「我方才回去,就一直在想你。你第一次見到我的時候,你在想什麼呢?」
「嗚……」朱信之沉吟。
裴謝堂等了半天,他卻一個字都沒開口。
她有些急了,推他:「你說呀!」
「一個笨蛋。」朱信之被她搖晃得半個字都看不下去,只得抬起頭。
「我哪裏笨了?」裴謝堂不服氣的嘟囔,隨後想起當時重生,一切匆忙落了不少破綻,在朱信之眼睛裏的確算不得多聰明,又有些泄氣的彎了背脊:「那之後呢,你對我的印象有沒有好一點?你有沒有覺得我不好相處?」
朱信之垂頭:「後來,嗯,一個厚臉皮的笨蛋。跟臉皮厚的人相處,多少是累一些的。」
「你覺得我累贅?」她的臉沉了下來,聲音倒是如常。
她拖出一顆心來,在他眼睛裏,只是累贅?
朱信之頭也沒抬,眼睛長在書本上,聞言勾起嘴角,似嘲諷又似嘆氣:「你覺得自己很有用,倒是數一數。」
裴謝堂沒吭聲。
其實,從小到大,她最不喜歡聽到的話就是累贅兩個字。
她還是一個小孩子的時候,母親剛剛亡故沒幾年,有人想給父親說媒,讓他再娶一房妻子,為裴家添個香火。
裴擁俊拒絕了。
裴擁俊說:「謝堂還這樣小,我不忍心傷她,讓她覺得父親薄情寡義,舊人墳頭草還沒長出,家裏就新人笑。裴家的香火沒了我這一支,也還有別的支脈可以承襲,但謝堂只有我一個,我若再給她生一個弟弟,難免會分她寵愛。」
於是,從那時候開始,就有人說裴謝堂拖累了裴擁俊。如果沒有她,父親不管多喜歡母親,都不會放棄自己的子嗣。
男人啊,哪個不愛子女滿堂?
裴擁俊一單就是近二十年。
二十年來,就算裴擁俊努力表現得很好,但每每露出一個落寞的樣子,裴謝堂都覺得自己耽誤了父親,是父親的累贅這話是一個字都沒說錯。這讓人如何能夠忍得?她無疑是最愛父親的,只希望父親好,認識到這一點,自己的關卡就過不去,更何況旁人議論指點。
這兩個字,真是她的逆鱗。
久等不到裴謝堂張嘴,朱信之這才覺得奇怪,抬起頭來,燭光中,眼前坐着的姑娘一雙眼泛着紅,嘴角倔強的抿得緊緊的,就這麼委屈的看着他。半晌,手撐着從腳團上慢慢起身,一言不發的往外走,背影染上了三分蕭條。
朱信之一愣,急忙追了上去,拉住她的袖子:「去哪裏?」
「回家。」她的語氣低落中更帶着冷淡。
朱信之眉頭擰成了一個川字:「你這又是鬧什麼?」
「我沒鬧。有點困了而已,想睡覺。」裴謝堂不看他,將頭彆扭的轉到一邊,隱隱水光閃動:「我就是一個累贅,既然是累贅,不在你跟前煩你,你應該很高興才是。你別拉着我,不然我一會兒回去晚了,我爹會擔心。」
原來是為得這個!
朱信之瞭然,低頭凝視她,這委屈的模樣一時讓人哭笑不得:「說幾句大實話,還惱上了……」
「回家了。」她眼中水汽更濃了幾分。
朱信之認識的姑娘屈指可數,從前的泰安郡主是跟他走得最近的,可那人是個硬脾氣,在他跟前什麼時候都是順着他,何曾這樣翻臉過。這哄女人是技術活兒,朱信之做不來,她這氣也的的確確來得莫名其妙,讓人憋着難受。
走就走!
朱信之在心底暗暗說,誰攔着誰就是自找苦吃!
可……
一轉頭,就瞧見這人眉目間的惆悵哀思,身子已經不自覺的晃了過去。還沒想好開口說什麼,手已經先一步伸了出去。
他伸手拉她,她將手往後縮去;
他走一步,她退一步,就是不讓碰;
他轉到她眼前,她就別過頭去;
總之,不想看到你。
朱信之拗不過她,終於還是屈服了,不得不承認這人脾氣犯上時,真是讓人心疼得有點厲害:「好好好,剛剛是跟你開玩笑的。你不是累贅,你是人間四月天,美好得不得了!你別哭了,哭壞了眼睛一會兒回去,你爹還以為是我欺負你。」
裴謝堂抬起濕漉漉的眼睛,看着他,在確認。
朱信之的話讓她心口一滯。
哭?
想太多!
她犯不着為這種小事哭,她說想回家睡覺不是謊話,剛才一轉身就接連打了幾個哈欠,眼窩子自然就紅了。之所以不讓朱信之看,不過是因為覺得女人打哈欠的樣子有損形象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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