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老爺是一番好意,他怕夫人看到自己的臉會難過。讀字閣 m.duzige.com」
「是的。」袁夫人摸着自己的臉。
「雖看不見自己的模樣,可我知道,我變得醜陋了。老爺他雖說着會像以前一樣待我,可終究一切還是變得不一樣了。他不再與我共處一室,甚至將自己的東西都搬到了鋪子裏。他變得比以往更忙,忙到都沒有時間陪我吃一頓飯。」
「夫人。」刑如意看着袁夫人,不知道如何安慰她才是。
男人是視覺性動物,這一點,從古到今都沒有改變過。對於袁夫人,袁老爺是有感情的,不光有感情,還有憐惜,愧疚甚至是自責。可再多的情緒都彌補不了長期面對醜陋疤痕所帶來的心理影響。
「我的這張臉,連我自己都不願意多看,我又怎能強求老爺呢。所以,早些年,我也提過幫老爺納妾的事情,可老爺自個兒不同意。他說,我的臉是為他毀的,他允諾我,終其一生都不會負我。」袁夫人說着,眼眸一冷。「可他還是負了我,不光負了我,他還欺騙我。」
「興許袁老爺是有他不得已的苦衷吧。」刑如意心虛的說着連自個兒都不相信的話。
這世上,人心難測,尤其是男人的心,比女人特殊時期的情緒還要複雜。
「我也是這麼想的,所以我想求掌柜幫幫我。」袁夫人撫着自己的臉「若能去了這些醜陋的疤痕,老爺他興許還能回到我的身邊。」
刑如意仔細看了看袁夫人臉上的疤痕,說道「夫人既是四娘的朋友,那也就是我如意的朋友,我若不幫,於情於理都有些說不過去,只是……」
「只是什麼?」
「只是有些話也要與夫人您交個實底兒。」刑如意稍稍調整了一下坐姿「夫人臉上的傷若是近日的,如意有辦法幫夫人復原,雖不敢說完好如初,但至少不會像現在這般明顯。眼下,我能做的只是幫夫人您遮掩。」
「遮掩?」袁夫人摸着自己的臉,「掌柜說的遮掩,是何意?」
「一種治標不治本的法子。」
袁夫人的眸光暗了下去,片刻之後,又恢復了一些光亮。
「那就煩請掌柜的為我遮掩一下吧。」袁夫人起身,行禮。
「夫人客氣了,請稍等片刻。」刑如意起身,去做相應的準備。
在櫃枱的最底層,放着一個鐵質的盒子,盒子裏裝着許多的皮膚。這些皮膚,來自不同的地方,也將用於不同的地方。刑如意挑挑揀揀,最終選到了一塊兒膚色與袁夫人相近,質地與其肌膚相同且同樣取自臉部的臉皮。
植皮手術,刑如意還是頭一回做,好在,她用的是鬼術,不是手術刀,不用擔心在手術時會發生什麼意外。
「好了,夫人瞧瞧,可還滿意?」
銅鏡中,是一張完美無瑕的臉,尤其是剛換上的那塊皮膚,竟與她原本的皮膚貼合的毫無二致。袁夫人輕輕撫摸,竟也摸不出絲毫的異樣來。
「我的臉……」
「看起來,是不是與夫人原本的臉一模一樣。」
「一樣的,一模一樣的。」
「夫人滿意就好。」刑如意放下銅鏡「夫人切記,這臉皮是不能靠近火源的,一旦靠近,便會自行脫落,且脫落之後,就再也不能使用了。」
「我記下了。」
「還有一點,也是需要與夫人說明白的。」刑如意稍頓了下「這換皮之術,終究不是正途,夫人用這臉皮的時間越長,對於自身的損傷也就越大。這損傷,並非指的肉眼可見的那種,而是別的。例如,夫人的壽命。」
「得一物,損一物,這世上,原本就沒有平白可得的好處。」袁夫人款款而起「這些話,掌柜即便不明着說,我心裏也是清楚的。掌柜放心,我既得了,便也做好了舍的準備。」
袁夫人將一包銀子放在桌上,看分量,只有百兩之多。刑如意也沒有假意推辭,而是直接讓喜鵲給收了起來。
袁夫人離開時,天色已晚,喜鵲提了盞燈籠將其送上馬車。轉身時,卻見自家掌柜正衝着袁夫人的馬車出神。
「姐姐在想什麼?莫不是剛才的那筆生意做得虧了。」
「是有些虧了。」
「那要不要喜鵲追上去?」喜鵲指了指漸行漸遠的馬車。
「追上去討要銀子嗎?」刑如意在喜鵲的腦門上點了一下「那臉皮,我的確是得來不易,但用在袁夫人身上也算不得虧損。我說的虧了,是指別的。」
「別的?」喜鵲眨了下眼睛,「這世上還有比虧了銀子更嚴重的事情嗎?」
「說的也是,這世上唯有銀子才是最真的。」刑如意舒展了一下腰身「廚房還有吃的嗎?我餓了。」
「有的有的,知道姐姐會餓,一早就備下了。姐姐稍等,待我關了店門,就去給姐姐端來。」
馬車內,袁夫人坐着沒動。
驅趕馬車的那個人,也沒動。
「如何了?」
「回夫人的話,已經辦好了。」
袁夫人閉了下眼,沉聲道「帶我去見他。」
「是。」
「是不是覺得我心狠?」
「那是他應得的,這些年,夫人並無愧對他之處。」
「我問的不是他,是你。」
「夫人待我很好,亦沒有對不住我的地方。」
「你若不是為了救我,也不會變成今天的樣子。」
晃動的琉璃燈,搭在車夫的臉上,露出一張斑駁凹凸的臉。
「若不是我,夫人也不會變成現在的樣子。」車夫握了握手,那手全是燒傷的痕跡,就連指頭都變了形「我的這條命,是夫人給的,只可惜,我沒有保全夫人,害得夫人變成了如今的樣子。」
「與你無關,失手打翻琉璃燈的是我,不聽勸告,執意去搶布匹的那個人也是我,變成今日,也全是我自己選的。我只是……只是覺得不該再將你牽扯進來。」
「是我自願的,非夫人牽扯。」車夫低頭,嗓音越發嘶啞。
車廂內,袁夫人沒有再說話,而是直接用手撩起布簾,目光落在車夫有些傴僂的背上,不知在想些什麼。
噩夢。
暈厥過去的袁老爺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噩夢。
夢裏,他回到了與妻子成親的那一晚。
新房是破落的,除了床頭那一對紅燭之外,再也看不見別的喜慶的東西。妻子垂着頭坐在床邊,兩隻手不安得絞在一起。他心跳如鼓,想看她,卻又有些難為情。好不容易,鼓起了勇氣,他小心翼翼走到床邊,輕輕說了句「時候不早了,要不,咱們安歇吧。」
妻子抬頭,用一雙含羞帶怯的,卻也是瞬間讓他心窒的眸子看着他。
他的臉「唰」得紅了,即將後退,卻差點踉蹌倒地。
妻子笑了,笑得十分好看。
她朝他伸手,說了句「夫君莫不是想要在地上入睡?」
他狼狽起身,帶着複雜的,喜悅的心情擁她入懷,再細看時,懷中的那張臉,卻變成了另外一個女人的。她眼中帶着恨意,嘴角帶着譏諷的問他「夫君可還記得當日與我的承諾?」
火,瞬間從女人的眼裏冒了出來,火蛇燎着他的皮膚,一寸一寸將他吞噬。
「不要……不要……不要啊!」
赫然醒轉,發了一身汗,袁老爺自個兒卻辨別不清,那究竟是被驚嚇的冷汗,還是被夢裏火蛇燎過的熱汗。他只知道,那汗,黏膩地貼着皮肉,讓他感覺極為不適。目光所及,仍是一團漆黑,他費力地從地上爬起,嗅到空氣中似有一股若有若無的腥味兒。
那腥味兒,有些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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