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七那天,李軒父親早早避了出去,用他的話說,活人見死人是不吉利的。隨夢小說網 http://m.suimeng.co/哪怕,這個女人在嫁給他之後,掏心掏肺,勤儉持家,在他心裏,也不過是個死了的女人。
男人薄情,可見一斑。
李軒相對他那個薄情的父親,對於這個繼母反而是有些感情的。他沒有避開,而是選擇等在家裏。
繼母並沒有上樓,她只是站在樓下,眼巴巴的看着那個黑漆漆的窗戶。
李軒靠在窗口吸煙,吐煙圈兒時看到了她的繼母。
其實,也不能說是看到,只能說是看到了一個模模糊糊的影子。她身上穿的還是去火化時穿的那件衣裳,看不清楚臉,甚至連影子都是虛虛的,可他知道,那是他的繼母回來了。
他顧不得掐滅香煙,穿着拖鞋就跑了下來。
繼母的樣子並不可怕,就跟在病房時是一樣的,臉頰是凹陷的,面容有些白。她看着他,用他從未聽過的傷心的語氣說着「我想看看我的兒子,我就只是想去看看我的兒子。」
「母親,對不起。」李軒心裏有些難受「你走的那天,我給弟弟打電話了,他不願意來,我也沒有辦法去強求他。當然,我可以將他拖來,綁來,但我知道,母親你肯定不願意讓我那樣做。」
「我回去了,他們還住在從前的房子裏。可我進不去。」女人失落的說着「門上掛了面鏡子,鏡子有火,燒得我寸步難行。我聽見了他的聲音,他跟他父親說着,改天要把女朋友帶回來。我真希望見見那個女孩子,我希望他後半輩子都是幸福快樂的。我不是一個好母親,我對不起他,我真的真的是對不起他。」
「你已經盡力了,丟下他,你心裏比誰都難受。這不是你的錯,這真的不是你的錯。」
「小軒,答應母親,代我好好看着他。」
「你放心,我會儘量說服他的,我會帶他去看你的。」
女人臉上終於有了笑容,她說「謝謝,母親很感激你。小軒,好好過日子,好好照顧你爸爸。將來找到女朋友,結婚了,有孩子了別忘了也去跟我說一聲。母親不好,母親沒能等到你結婚生孩子,母親也不能再繼續照顧你了。」
「你已經做得夠多也夠好了。你放心,等我結婚了,有孩子了,我一定帶他去看你,我會告訴他,你是他的奶奶,你像我一樣很愛他。」
女人點點頭,影子如煙一般的散了。
李軒在原地站了一會兒,突然捂住臉像個孩子一樣的哭了。他知道,他再一次失去了母親,從此以後,他真的是沒有媽媽了。
邢如意與喜鵲站在拐角處,靜靜地看着這一切。
「李軒身上的三把火滅了嗎?」邢如意看不到那火,但她知道喜鵲是能看見的。
喜鵲搖搖頭「沒有滅,這跟銅鏡的預示有些不大一樣。」
「他繼母為什麼沒有上樓,這回魂夜,不都是應該會家裏看看的嗎?」
「大概是因為他的繼母很愛他們吧,擔心自己回去會給他們增加晦氣,所以乾脆就站在了樓下。姐姐,我告訴你,像這麼懂事的鬼很少的。大多數人,都會被自己的執念所累,根本不管活着的人會怎樣,他們只想要完成他們未完成的心愿,去見他們想要去見的人。」
「她也有執念,她的執念就是她的親生兒子。」
「很正常的呀。」喜鵲點着頭「如果姐姐想起來咱們之前的事情,一定也會特別思念小公子跟小小姐的。」
「小公子?小小姐!」
「對呀,他們都是姐姐的孩子,長得特別好看,也特別漂亮。」喜鵲含着自己的手指「算起來,我也很久都沒有見到他們了,也不知道他們是不是長高了,是不是變得更可愛了。」
「我的孩子……」雖然記不起那兩個孩子來,可邢如意覺得自己的心裏突然變得空落落的。
「大概是因為姐姐的好心,還有李軒與他繼母之間深厚的感情,所以我們擔心的事情並沒有發生。好啦,一切都是完美的結局。時候不早了,姐姐也該困了,咱們回去吧。」
「嗯。」邢如意看了眼還在抽泣着的李軒,挽住喜鵲的胳膊轉了個身。
就在她準備離開的時候,突然聽到了一陣惡毒的咒罵聲,那聲音就像是突然出現的一般,聒噪的她耳朵都有些疼。她停下腳步,四處看着。這是一棟老式的居民樓,大概住着七八十戶人,這個時間,大多數的人家都已經進入了夢想,但也有幾個窗子是亮着燈的。
邢如意眯眼看着,她看到其中一扇窗戶里有個正抱着孩子走來走去的女人,隱隱約約還能聽見她丈夫的抱怨。
他說「吵死了,吵死了,這孩子整天哭哭哭,哭得人連覺都睡不成。還有你,當媽的連個孩子都哄不住,你說你還能幹點兒啥。」
「渣男!」邢如意罵了一句,將視線移到了另外一個亮着燈的窗口。耳朵里,也聽到了另外一種聲音。
那個聲音,自帶滄桑,仿佛看透了生死「媽,我能睡了嗎?我真的困了,我連習題都看不清了。」
「睡什麼睡,馬上就要高考了,你不好好做題,你能考上清華,你能考上北大嗎?考不上名牌大學,你就只能跟你那個死鬼爸一樣,當個沒用的出租車司機。來來來,這是媽給你準備的牛奶,喝了繼續做題,做完這頁咱們再睡。」
邢如意搖搖頭,她不知道該如何去指責這樣的父母,因為大多數的父母都是這樣的,他們辛苦了一輩子,都妄想着孩子可以改變命運。殊不知,有些東西,早在孩子出生前就已經註定了。例如,身份,階級,還有特權。
「姐姐在看什麼?」
「我好像能看到那些窗戶里發生的事情,也能聽到一些很細微的聲音。」邢如意疑惑的說着。「我的眼睛和我的耳朵,是不是出問題了?」
「很正常啊,姐姐以前也能做到這些的。」喜鵲不覺得這有什麼,「沒準兒,再過些日子,姐姐就能變得像從前一樣厲害了。」
「我從前很厲害嗎?」
「很厲害,特別特別厲害的那種。」喜鵲打了個哈欠「姐姐走吧,這老院子有什麼可看可聽的。」
邢如意的目光從另外一個窗子上掠過,卻沒有去聽裏頭的聲音。
在她和喜鵲離開之後,那扇窗子裏的聲音越來越大,甚至吵醒了隔壁正在睡覺的那對兒夫婦。
「老東西,你個老不死的,天天拖累人。你說,我是不是欠你的,我是不是欠你們這個家的。我天天上班累得要死,回到家還要伺候你這個老東西吃喝拉撒。你說我上輩子是不是做了孽,要不咋能倒霉的嫁到你們家來呢。」徐春梅一邊給癱瘓在床的婆婆收拾剛剛糊弄完的被褥一邊兇狠的咒罵着。
徐春梅的婆婆癱瘓在床已經整整三年了,她是在跳廣場舞的時候不小心扭到腳摔倒地上的。摔得不是地方,一下子就把胯骨給摔粉碎了。從那天起,她就癱在了床上。疼痛,讓她日夜不停的嘶吼,原本愛美愛俏的老太太竟學會了故意將屎尿拉在床上,甚至故意用手到處塗抹。她想死,但是死不了。徐春梅也想讓她死,她也死不了。
於是,癱瘓的婆婆就兒媳婦就這麼相互折磨了三年。
「老不死的,我警告你,我最後再警告你一次,這床單被褥都是我新洗新換的,你要屙屎拉尿就往那個窟窿里拉。你再敢給我弄到床上,我捂死你信不信?」
徐春梅惡狠狠的拉起床單,老太太看着她,發出「啊啊」的聲音。
癱瘓後的第二年,老太太就說不出話了。大夫說她得了失語症,至於是什麼原因,卻說不清楚。
徐春梅知道,自己的警告是沒有用的,可是不警告她心裏又憋不住。她沒有理會老太太支吾不清的啊啊聲,而是疲累的捶了捶自己的胳膊,端起旁邊桌子上已經涼掉的白粥,用勺子強塞進了婆婆嘴裏。
「吃,給我吃進去,你要是敢吐出來,我打你耳刮子。」
老太太拼命搖頭,徐春梅使盡全力的硬喂,「哐啷!」粥碗掉在了地上,白粥撒了一地。
徐春梅看看撒了一地的白粥,又看了看扔在一旁的被屎尿塗滿的被褥,嗅着空氣中那些難聞的臭味兒,她的眼睛紅了。
「老不死的東西,我看你是活膩歪了!」徐春梅撲上前,用力掐住了老太太的脖子。老太太難受的流出了眼淚,嘴角卻帶着一抹笑。
「幹什麼幹什麼,這一天天的還讓不讓人消停了。徐春梅,徐春梅你給我出來,這屋子裏的味兒是怎麼回事兒?不是告訴你要好好伺候咱媽了,你是不是偷懶了,你是不是又讓她把屎尿糊弄到身上了。我告訴你,你要是伺候不好咱媽,我就跟你離婚。離婚你聽到了嗎?」
掐着老太太的手慢慢鬆開,徐春梅冷漠地掃了眼將頭歪在一旁,甚至還淌着口水和白色唾液的老太太,理了理頭髮走了出去。
她看着男人,說了句「我聽見了,不就離婚嗎?好啊,什麼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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