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個不情之請,不知道掌柜的能否答應。讀字閣 m.duzige.com」
「請講。」
「我的妻子,夏夏,她想見一見你。」年輕人猶豫着說:「我知道,我的這個要求不合情理,也不合規矩,但是……醫生說,她的情況很不好,她可能撐不過這個夏天了。」
「她想見我?」
「嗯。」年輕人點頭:「我知道如意胭脂鋪的規矩,我願意付出任何的代價。」
「沒那麼嚴重,我願意跟你去見你的妻子。」邢如意看着手邊的那盒桃花酥,忽然想到了玉織講的那個故事。
玉織說她一直在等一個人,而夏夏,卻在找玉織做的桃花酥。
見到夏夏時,邢如意有片刻的遲疑,因為眼前的夏夏,長得很像是那個常年住在桃林里的玉織。同樣的眉眼,同樣的氣質,甚至連說話的聲線都是極為相似的。唯一不同的是,玉織喜歡穿粉白色的衣服,而夏夏喜歡穿黑色的衣服。
「能告訴,這個桃花酥你是從哪裏買的嗎?」
「不是買的,是我請一個朋友做的。」
「你那個朋友,我能見見她嗎?」夏夏急切地說着:「我沒有別的意思,我只是想見見她。」
「我可以幫你傳話,但我不確定,她是不是能來見你。」
「謝謝!謝謝!」夏夏慢慢合上眼睛:「說起來,你可能不信。從我很小的時候起,我就一直在尋找一種味道。我不知道那種味道具體是什麼,也不知道那種味道來自哪裏,我只知道,我必須得找到它。為了保持自己對味覺的靈敏程度,這些年,我從不吃那些味道重的東西。直到最近,我才知道,我找的那種東西可能是一種叫做桃花酥的點心。我尋遍了大街小巷,買了幾乎我能買到的全部的桃花酥,可沒有一樣是我想要的那種味道。直到,我吃了這個。」
夏夏指了指床頭柜上打開的那盒桃花酥。
「玉織做的桃花酥的確與外頭賣的不一樣。」
「玉織,她的名字是叫做玉織嗎?」夏夏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是的,她做的桃花酥的確與外頭賣的不一樣,特別的好吃,特別的像是我夢裏的那種味道。」
「夢?」
「對,夢,很長很長的一個夢。」夏夏的眼神變得迷離起來。
「五歲那年,我第一次跟着爸爸進城。在火車站的候車廳里,我聞到了一股味道。一股很淡的,但是香香甜甜的味道。我循着那股味道,找到了一株桃樹。那個季節,並不是桃花開放的季節,那株桃樹,也只是一株還沒有被嫁接過的野桃樹。可奇怪的是,我竟然聞到了桃花的香氣。」
「興許是別的味道。很多產品,為了好賣,都會做成類似花香的味道,例如薰衣草味的洗衣皂,檸檬味的洗潔精。」
「也許吧,但奇怪的不只是這個。」夏夏看着自己的手:「從我記事起,我就不喜歡留長頭髮,不喜歡穿女孩子喜歡的花衣服,我總是不停的告訴我的爸爸媽媽,說他們弄錯了,我不是女孩兒,我應該是男孩兒。爸爸媽媽以為我有病,帶我看了不少的醫生。五歲那年進城,也是他們帶我去看心理醫生的。可奇怪的是,自從在車站聞了那股味道之後,我就變了。我不再說自己是個男孩兒,不再排斥留長頭髮,甚至喜歡上了漢服和民國的服飾。我不懂自己為什麼會突然改變,我的爸媽也不懂,他們以為是心理醫生的開導起了作用。可,只有我自己明白,我的改變,都源於那股類似桃花香的味道。」
「的確是件很蹊蹺的事情。」
「八歲生日過後,我開始不斷的在做同一個夢。夢裏的我,好像回到了三幾年。那個夢,並不是完整的,而像是被多個片段拼湊出來的。我先是夢到一座宅子,很大的宅子,建築也是那種民國風格的,但奇怪的是,我從未夢見過那座宅子裏的人。
大學那幾年,我利用每年的寒暑假到處尋找,找了很久,才在一座小鎮上找到跟它來相似的宅院。鎮上的居民告訴我,那是典型的民國大戶人家的宅院,在全國的很多地方都有類似的,只不過因為戰火和後來住宅的不斷改造,那些宅子都消失了。」
「我也做過類似的夢,我總是夢見一座很奇怪的山谷,還夢見一個很奇怪的鋪子,那個鋪子,似乎是在唐代。」
「是嗎?」夏夏看着邢如意,微笑:「我還以為只有我會做這樣奇怪的夢,原來掌柜也有。」
「除了宅子,你還夢到過什麼?」
「一株桃樹,一株很老很老的桃樹。那株桃樹就立在村口,桃樹後面有條河,河的對岸是大片大片的油菜花。再往遠處看,好像是山,又好像是丘陵,看得不是很真切。我夢到有個穿着民國服飾的男孩子坐在桃樹下,他帶着眼睛,捧着書本,讀的好像是散文詩。」
夏夏的夢與玉織的故事重疊到了一起。
「還有嗎?」
「戰場!」夏夏的眼神變得緊張起來:「一處戰場,我說不清楚具體是在哪裏,只記得,頭頂上有飛機的聲音,是那種老式的,只有在戰爭片裏才能聽到的戰機的聲音。槍炮聲,搏殺聲,還有衣服的殘片和血。混亂,非常混亂的片段,可每一種感覺又都是清晰的。我仿佛就站在那片戰場上,然後耳邊嗡的一鳴,眼前一片空白,緊跟着是疼痛,非常疼的那種疼痛。」
夏夏說着,捂住了自己的胳膊。
「我的胳膊,一直都很好,從小到大連輕微的骨折都沒有,可在夢裏,我卻感受到了這條胳膊被切割,分離的疼痛,就好像我曾經失去過這條胳膊一樣。」夏夏說着,將被褥拉高將袖子挽到最高處:「我這隻胳膊上有個胎記,這個胎記就像是在印證我的夢一樣,是圓形的。」
夏夏的皮膚很白,胳膊同樣很白,可在她的肩胛骨附近,卻有一道紫紅色的圈形的胎記。那胎記,繞着夏夏的胳膊而生,整齊的就像是用刀切割過後留下的痕跡一樣。
「更奇怪的是,在我做過那個夢之後,我的這條胳膊,一到了陰雨天就會疼痛,自胎記之下,完全沒有感覺。遇到連日陰雨的時候,我都懷疑,我這條胳膊會不會疼到自己掉下來。」
「你,相信前世今生嗎?」邢如意盯着夏夏的胳膊問,夏夏怔住了。
「我曾聽過一個故事,說是人上輩子的經歷,會在這輩子留下痕跡。例如,有些人天生不喜歡戴圍巾,總覺得多條圍巾,頸部就會勒的慌,甚至稍微圍得緊一些,就會產生即將窒息的恐懼。這是因為,她上輩子是被人勒死,掐死或者上吊死的。這種說法雖然沒有被事實論證,但仔細想想,也還是有些道理的。」
「掌柜的意思是,我的這條胳膊,上輩子可能真的斷過?」
邢如意點頭:「你夢見過一位姑娘嗎?」
夏夏點頭:「夢見過,可夢裏是模糊的,我看不清她的長相,也記不住她的樣子。」
「那是因為,你現在的樣子,就是她的樣子。」邢如意嘆了口氣,同時在心裏感慨命運的神奇。玉織因為一個承諾,守在桃林里不停的做着桃花酥,她等的那個人,是夏夏。夏夏因為一個承諾,一直在尋找熟悉的味道,她找的其實不是味道,而是那個留下味道的玉織。
在夏夏的病房裏,她和玉織見面了。整個見面過程,出奇的安靜,這兩個人就像是彼此熟悉了很久的老朋友那樣。
玉織看着夏夏說:「你說過,今生是會娶我的,眼下看來,你是娶不成了。」
夏夏看着玉織說:「對不起,我記錯了一些事情,如果你還願意等的話,我們繼續相約下一世好嗎?」
玉織搖搖頭,「不了,我已經等了你一世了。」
夏夏咬着嘴唇:「對不起,是我食言了。」
「不,是我們錯了。」玉織淡淡的笑着,笑容裏帶着一些憂傷:「我以為,我等來的會是他,可看到你,才明白,你不是他,他也永遠都不會再回來了。」
說完,玉織走到夏夏跟前,將手蓋在了她的前額上:「你不是他,他也不是你。他有他的人生,你有你的歲月,你的今生不該為他牽絆。夏夏,這一世,好好的活着,幸福的活着。」
玉織的手離開,一朵桃花自她的掌心印入夏夏的額間。夏夏看了玉織一眼,合上眼睛睡了。
「夏夏!夏夏!」
「她沒事,她只是睡着了。等她醒過來,一切都會變得跟以前一樣。」玉織看着年輕人的眸子:「答應我,好好照顧夏夏,好好愛她。」
「你是誰?你對夏夏做了什麼?」
「我是上輩子很愛他的那個人。只不過,我錯過了,他也錯過了,我們都沒有機會再去彌補了。」玉織說着,搖搖欲墜:「如意,帶我回你的胭脂鋪好嗎?」
夏夏的病好了,病癒之後的她,又回到了曾經平淡而幸福的日子裏。
如意胭脂鋪的外頭,除了黑色的竹林,又多了一株桃樹。那棵桃樹,既不長葉,也不開花,只有無數的枯枝,在相互守望者。
「玉織,你知道嗎?夏夏懷孕了,她給孩子取了個小名叫做桃桃。她好像忘了你,又好像從未忘記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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