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畫作
假如你知道,我只是一個在你筆下始終未曾完成的荒廢作品,你又會選擇什麼呢?
尚還記得,在你年少輕狂之時,又是多麼的孤傲,也從未有想過,今後自己會在墮落的時光里,兀自哀嘆命運的不公。
我完全是一個虛無的產物罷了,不是嗎?
在黎明刺破黑暗之前,終會有夜空籠罩人心的脆弱。那稀稀兩兩的星毫無厭倦地點綴着空曠的黑夜,隱約透徹出朦朧而昏黃的幽芒,那懸掛在半空中的上弦月孤高自賞地揮灑下銀白的冷光,縱然無聲寂靜。沉淪入睡夢中的城市沒有一絲即將甦醒的意味,除了偶然迴蕩在街道的幾聲依稀的犬吠。冷落的城與悲哀的人們,在寂靜的角落被人偶的絲線操控心神,直至歸為給稚童表演用的一份簡簡單單的道具,以圖欺騙無知的悲涼畫者。
那身穿哥特系連衣裙的女孩宛若木偶般端坐在椅上,格子碎花樣式的坐墊靜靜沿椅部邊緣耷拉下邊角,與裸露在外的白皙腿部相映襯,繼而延伸到黑色皮靴緊貼立於地的無聲無息,在淒清月光中映下模糊的暗影。而雪凌晦暗的紅瞳漠然地低垂着,睫毛投下昏暗的陰翳迷離了那雙眸色,披散在身後的深粉色長髮多顯蓬亂地隱露出幾縷雜毛,劉海遮額似有一簇幾乎留至鼻樑處,蒼白皮膚依然了無血色若死屍。
「仔細想了想,早上那個叫克洛蒂的傢伙,所說的人估計就是我啊。」就算是正色的語氣,從中也不住流露出淡淡的無所謂之感。喵喵手持一杯熬夜用的咖啡,尚還未融化的兩顆方糖以漂浮的姿態緩緩化為咖啡本身的一部分,那若孤狼般深幽的瞳孔在夜色下透露出陰冷的芒光。而手時刻持勺攪拌着咖啡與糖,待糖完全融入咖啡的苦澀之後,便隨之大大咧咧地喝下一大口,但不久似因油然而生的苦澀滋味而微微一皺眉,低聲碎念道,「果然,還是喝不慣這種痛苦的飲料哈。」
「恩。」呢喃般的回應,那聲音依然是不攜帶任何情感在內的冰涼。就於話音畢落間,雪凌悄然起身向窗扉處走去,纖細的手指本想拉攏深色窗簾與外界連結的縫隙,而那雙血色的瞳卻如驚詫地猛然震顫,轉瞬仿若無事人恢復了原有的漠然。眸中映下若天羅地網般的純金色光澤絲線,輾轉延伸化入城鎮的每一處角落,無形中朦朧蠱惑了人們的內心及軀體。而那線最緊密聚集之處,就像是在舉行什麼詭異的儀式,用鮮血及靈魂讚頌摯愛的輓歌。
「呵,看來又是一個不一樣的夜晚吶。要不去看看呢?」就如調侃的話語頗帶冷笑的滋味傳來,喵喵幽黑的雙眸似已敏銳地視見外界透徹的金色線網,那黑色的大翼掙脫出腰背的束縛頓時扑打空氣使其身浮起。而身邊的雪凌仿佛是信服了它的話語後輕點頭,那靜謐的步伐仿若黑貓向門欄之外行去,頓時間高約三米的黑色法杖現於手中,鏤空狀勾勒出遠古符文的法杖頂端,深深鑲嵌如那罪孽之瞳般晦暗的血色寶石,隱隱透徹出冰冷的芒光。
獨自隱跡於夜空的庇護,仿若沉寂無聲的惡魔。多洛莉絲痛苦地跪坐在剔透晶瑩的大理石階上,猛然抽搐顫抖的手指以圖儘量遮掩那空洞流血的左瞳,可其中不斷滲出的鮮紅血液竟與淚水混合融為渾濁的淡紅色,那無數條純金色絲線以剜去的瞳孔為中心擴散如城鎮之中,仿若嗜血綻放的玫瑰,無聲無息地吞噬那軀殼的靈魂。仿佛是特意為了這場盛會才身着的一襲魅惑般的紫色及地長裙,此時與那整體相融卻如一幅完美的畫作,就像是充滿希望的畫家繪出的筆鋒,將那年輕時的朦朧傾瀉於畫筆下的童話,最終悄無聲息地遺忘在深深的悔恨中去了。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啊,安德魯。」那聲嘶力竭的女聲在無盡的黑夜中卻如此悲苦,直至徹徹迴響在空曠的夜空中輾轉不絕地徜徉。多洛莉絲尚還健全的右眼竟痛苦地扭曲變形,昏暗的紫中透露出陰森與可怖,晶瑩的淚花衝破眼瞼的束縛不住流淌於臉龐,洗刷滯待的血液終匯為一處的猩紅。可已然昏迷的男子卻無能回應,髒亂的頭髮遮掩了那雙緊閉的綠眸,固然只是沉浸於欺騙自己的幻夢,也無知那摯愛少女對他輕輕的低喃,「也是為了,繪出我的那個,可憐又愚蠢的畫者啊.....」
思緒逐漸淪落到不久的曾經,那已經多年之餘未有涉足過的,心靈之地。
「自從那次失敗之後,這裏也自然就成為了,貯存無用垃圾的倉庫吧。」男音中攜帶着許許油然而生卻極力想要制止的留戀,名為安德魯的畫者儘量壓低聲線喃喃自語道,黑色的短髮因濕粘的汗水而耷拉在面龐,已然流露出低落意味的幽綠瞳孔緊緊注視着沾染灰塵的一幅幅畫作。稍刻伸手拿起一幅畫試圖將附在其上的死灰抹除,雙眼機械似地凝視了一幅又一幅,聲音中卻像是無助的嘆息,「這幅,是我兒時的塗鴉啊......這幅,是年少輕狂的畫了,不需提了。還有這幅......」
「多洛......莉絲。」呆滯般的話語悄然定格在聲帶的顫慄中,安德魯幽綠的瞳孔不由愕然地縮小,顫抖的雙手無力地捧着那幅還未完成卻已遺棄的畫作,隨後似因回憶而痛苦地捂着頭部哀號,終只留畫紙被牆角投下的影子所遮蔽一角,落寞於心底已然遺忘的記憶。畫紙正中絕美又如此悲傷的少女就像是流亡他國的公主,柔順的深藍色長髮披在肩頭便微微地捲曲翹起,一襲魅惑般的紫色長裙襯托出她有致的身材,那雙紫眸中不禁透露出悲哀的依戀,彷如畫者當前孤獨的心境。可卻使醒悟的畫者驀然神傷,終才明了,這只是,一場刻意安排的話劇罷了。
「當一個人不被認可時,他又會怎麼做?」
「答案果然還是墮落呢,咯咯咯咯。」
那空靈的女聲戛然迴響在半空中,就像是自顧自的詢問般不帶一絲疑惑的意味。少女銀灰色的瞳孔高傲地凝望着城鎮幾乎被金絲圍繞控制的情形,卻若無事人般戲謔地將嘴角揚起一個詭異的弧度。一頭銀白色長髮一反之前地兀自四散在夜晚的天空,朦朧地被清風所拂動飄揚,只留腦後延伸而出的麻花辮似有象徵性地耷拉在額頭,無形中襯托出她那略微蒼白的面容,將那目空一切的本質盡數顯露。
「來了呢,那個可悲的孩子......」
頓時間話音停滯於無盡的黑夜之中,多洛莉絲那絕美的紫色瞳孔竟與紅眸在不經意時相對,卻悄然流露出反常的冰冷神色。那纖細的手指操控着無數多的金絲飛速而猛烈地襲近雪凌的身軀,饒覺對方輕盈的軀體敏捷地將這較有威脅性的攻擊躲閃過去,可隨之卻因那背後瞬間的疏忽而差點被金絲所貫穿,黑色的裙擺在勁風中破碎若斑駁的血花。與此同時無意竟接入手腕處的金色絲線突然施力,控制那手舉起法杖將尖利的底部向胸口刺去,縱然對方依舊面無表情如精緻的人偶。
但稍刻,那暗紅雙眸中卻映下了,絲線被盡數斬斷的情形。
淡漠的神情就若早已歷經塵世黃泉,一頭銀白色碎發兀自帶有幾縷飄揚在天際,那冰冷澄澈的銀瞳沉靜地注視着雪凌的面龐,卻偶然低垂流露出隱隱的暢懷及歉意。不知是因曾有過相識,還是油然心生的平和靜謐,那少年淡然地一搖頭,手持的銀白長劍看似隨意地抵在地面上,卻稍帶着些不太適應的生疏感,那鋒利的劍刃透徹出絲絲冷光。驀然只覺幾乎毫無感**彩的男音略微顫抖的傳來,似極力想掩藏其中無法克制的留戀,而更加沉悶了些許,「下次,請務必小心。」
「看來我們來遲了呢。怎麼,想起往事了?」空靈的嗓聲此時卻愈加縹緲了,眼前映下的是那高傲少女虛幻的影子,散亂的銀白色長髮飄悠悠地舞動於清風的吹拂,唯有腦後由長發編織引出的麻花辮似有些特殊意義地垂下,銀灰瞳孔中偶然流露出苦澀的意味就像是那未曾有加糖過的咖啡。及那時穿着的黑襯衫邊緣仍有雪一般的豹紋,潔白的紡紗裙自由浮動裸露出白皙的腿部線條。而那手指間隨性地夾着一疊塔羅牌,隻身仿若時刻都可能道出命數的占卜師。
「......神靈。」就像是看到對方二人的身影后而流露出濃烈的驚詫之意,多洛莉絲原本平靜的聲音猛的顫抖了小下,紫眸驟縮若點。只覺潺潺的鮮血仍從空洞的左眼處流出沾染面龐,幾近崩潰的瞳孔及是染血的絲線,朦朧籠罩了那遺落畫作的身形輪廓。可戛然間那稱自我為克洛蒂的少女卻無所謂地進行着洗牌、切牌、抽牌等占卜固有的流程,銀灰瞳孔最終落定塵埃般絕美地直視着多洛莉絲的眼眸,突兀抽出的塔羅牌在那詭異的聲線中更滲透出可怖,「啊,逆位的倒吊人?真可惜吶。要不就讓這張牌把你了結呢,哦呵呵呵呵。」
「克洛蒂。」仿佛是想儘可能抑制住對方字節中的高傲情愫,從而發出的平淡提醒聲音。那疑似同行的銀髮少年隨後便持握長劍靈敏地一躍起,隱約上翹的毛髮逐漸模糊於昏暗的夜,而周身輾轉竟若那絲線化為無物般,即便那強勢而堅硬的金線以圖貫穿其身,卻無一不被劍刃的寒鋒所斬斷消逝,終融入黑夜沉寂的星光。與此同時身後的克洛蒂竟也開始行動,那單手只持着一疊塔羅牌,輕盈若燕的身軀在強勁的腿力下直隨銀髮少年的攻勢,待身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逼近多洛莉絲時,絕美的銀灰瞳孔中悄然流露出濃烈的嘲諷,可手中的那張塔羅牌竟猛地脫出切斷絲線的阻擾,直至痛擊入對方的心臟。不帶一絲多餘的憐憫,只是血液四濺的瞬間將瞳孔染紅罷了,眼前少女殘存的紫瞳中最後只剩下悲苦的芒光,終究化為畫作沉默於永久的血跡。
終曲落幕,那少年的銀瞳不知是因偶然而窺視到不遠處人偶般女孩的身影,那瞳中戛然充盈着的或許為深深的留戀,但卻隱藏着如家人般永無言表的慰藉心神。隨刻那雙同樣蒼白的手便生疏地將長劍插入劍鞘中去,銀白短髮一如記憶中模糊的顏色,此時沾染上生命在最後綻放的血花。那眼眸就像在沉思般淺淺地低垂,長久注視着漆黑的地面發愣,待耳畔縈繞着依舊和心底那樣,卻仿佛更為空洞了無情感的話音,才猛然醒轉,靜靜聽聞着那聲音中隱約的顫慄,「是......你嗎?」
「並不是。」少年的聲音就像是在極力掩飾什麼一樣淺淡地傳來,銀眸間偶然透露出難以釋懷的澀意,不久便消逝在冰冷的瞳中去了。隨刻只覺克洛蒂戲謔般的笑聲連貫地充斥在耳畔,直至那少年心領神會地點頭示意後,二人的身影便逐漸隱跡於無盡的黑夜中,毫無遺留下任何曾涉足過的痕跡。恍惚間那少年最後的贈言警醒了毫無感情的女孩,徹徹迴響徜徉於孤苦的夜,「洛斯特,迷失的意思。」
「不是他......」沙啞的女聲終無聲無息地沉寂在夜晚的禱歌中,暗紅瞳孔冰冷地滲透出詭異的幽光。雪凌稍後竟如此沉靜地單膝跪在血泊中,手指微屈將染血的畫作縱然拿起,饒覺片刻凝滯的血液若斷線的淚珠般嘀嗒流淌,染紅了自己蒼白羸弱的腿部及那雙溫柔輕撫的手。滲透入石磚縫隙間的血液仿佛是一種讓生命綻放的染料,絕美的血花在手指不經意間在面龐留下它的痕跡,卻無比呆滯,尚還殘存的只是那無法釋懷的留戀及悲苦。
不知時間的神靈手持那錶針,度過了多少天形影單只的碌碌時光。那黑髮的男子孤身一人躺在潔白的床鋪上,綠眸閉起似在小憩般靜謐。就像是被命運牽線而完美的佈局,依然沾染血跡的畫作靜靜置於床頭櫃,畫面上的少女悵然仿若在凝視着昏迷的男子,紫眸中透徹出的卻是即將消逝的愁,若即若離就似夢境。
可始終只是一幅普普通通的畫作,也並不會擁有單純的哀愁,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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