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雨季
雨水連綿,潺潺流淌洗刷石板地上的污垢,隨着如銀鈴般倉促的雨聲,粼粼水波由雨水拍打的中心位置渾濁地擴散開去,終化為纏纏綿綿的接連斷續。彷徨的人們手持雨傘急迫樣子地行走在街頭小巷,只覺微潤的雨絲攏絡雙瞳,仿若蕭邦縹緲徜徉的鋼琴曲,迴旋輪轉沁透心神,固然使靈魂沉寂於淺淡的惆悵,那絲絲冰冷透徹入骨髓,浸潤乾癟枯老的皮囊。
「有人在嗎?「多顯倉皇的男性嗓聲中充盈着焦急的意味,那說話的少年擁有着一頭硬朗的淺棕色碎發,及那雙綠眸瞥視着仿佛要看透酒館內部的場景。右手機械般地敲着木質店門,只覺手指間因衝力而濺起略加污穢的水花,可另一隻手始終緊捂着頭部,似試圖以最大的限度隔絕水流浸濕頭髮之舉,悄然覺他那一身長袖襯衫幾近濕透,而褲腿處也幾乎不能倖免地沾染上水污。隨着敲擊聲愈近加快加重,可雨水也仿若被鼓動了般,即時更為洶湧的傾瀉而下,不一會兒便將少年淋成了濕漉漉的「水人」。
依舊無人回應。
「喂!有人嗎?」相比較之前更加急切的聲音,那少年頓時按捺不住情緒,也似因自身已全濕透而不再遮遮掩掩,那雙手停止敲門的動作同時放在嘴邊作擴音喇叭狀,或為受冷而呈現出煞白顏色的面龐流淌下幾滴水珠,卻不像只是雨水,倒是有些如汗水和雨水夾雜起來的混合物,而瑟瑟發抖的軀體與外套的襯衫黏答答地緊貼於一處,無形中帶着些被忽視的惆悵,與此同時那少年的聲線仿佛打破心靈最後的底線驟然猛升,「難不成這酒館裏的人都睡死過去了嗎?!」
可是卻仿若孤苦伶仃的流浪者般,依然沒有任何人回應。
「我說,你們就是這樣招待客人的?」慍怒的嗓音消跡於雨水的落地聲響中,顫慄而無人察知。那少年再次以手握拳猛然擊打在店面上,但可能是被錯認為是雨滴的倉促痛擊,依舊無故地為他人所冷落。而於此時少年毫不講究紳士風度地用勁跺腳為了抒發心中的不悅,伴帶污濁的水流在那股作用力下,悄然四散為水花在衣物上留下斑駁的痕跡。
戛然間酒館的店門竟了無只覺地打開,蒼白面孔的女孩呆滯地站在門後默望少年因衝力而歪斜向前的身影,那紅瞳中流露出不解的錯愕,與此同時少年踉蹌地控制身軀穩穩站立在地面上,幾近濕透的衣物攜帶着雨水浸潤皮膚。伴帶着滴滴答答的幾聲輕響在耳畔徜徉,木板地面的縫隙間滯帶了殘餘的水流,逐而化為被水浸濕的深色,即那雙瞳恰時完全被法帽的陰霾所掩蓋,不再可洞察其中的空洞幽深。
「恩......抱歉。」少年扶額碎碎念地回應了一句,綠色雙眸這才轉即去審視眼前的女孩,卻似因那面無表情如人偶的種種而稍刻驚愕了小下。而後他似乎又意識到自己的失禮般低聲表達歉意,搖搖頭作無奈的樣子多顯尷尬,便像是耗盡氣力的樣子一下就坐在店中的木椅上,毫不注意浸濕衣物的雨水緩緩從椅背流淌而下,最終靜謐地沉寂在夾縫中,無聲無息。
「不知你如何稱呼?」少年試探性地回復道,倉皇間仿佛在掩飾自己內心的窘迫般,剔透的綠眸緊緊注視着那無基質的女孩,以防被她察覺到什麼不妥之處。而對方的身姿卻如清風拂面,悄悄然端坐在他對面的座椅上,像是不注意時而隱現出的暗紅瞳孔,與他的雙眸冰冷空洞地對視,卻使那人不由因此顫慄,後脊骨陣陣發涼。以及恍惚才接着說下去的那句話語,兀自凸露出如此蒼白,「恩,我的姓名是蘇黎世,小姐你大不了可以叫我阿世。」
「雪凌。」淡淡的聲音在耳畔繚繞終為沉寂,一如那惆悵的雨季。雪凌微微點了點頭以示對他人的尊重,那紅瞳呆滯地凝視着對方的面龐,仿佛想要因而記住他的相貌一般,只覺耳畔迴響着連綿不絕的雨聲,徹徹不絕就如銀鈴震顫,沁透毫無感情的心扉。寬大的帽檐耷拉垂下幾乎將大半個面龐遮掩,披散的長髮偶然掩蓋雙瞳一角,似隱隱滲透出落寞之意,唯有單薄的唇若血紅薔薇,滲透出靜脈血液固有的暗紅色。
「蘇黎世先生......是東方人嗎。」就像是試探性的回應罷了,雪凌暗紅的瞳孔依舊無神地注視着對方,卻仿佛又在觀察他較其他人似乎有些不一樣的外貌特徵,直至長久的無言中,隨而只是淡然地再次說出簡短的話語,「只是,好奇。」話音畢落之際,蘇黎世有些捉摸不透地饒饒頭髮,綠眸間驀然流露出回憶的色彩,可隨後便爽快地點頭,那儘量保持平靜心態的聲音緩緩傳來,兀自迴響在空曠的酒館內,「哦,是的啊,不過現在也已經習慣這裏的一切了吧。我說,寧夏店長他們不在嗎?怎麼這麼久,裏面一點兒動靜也沒有。」
「嗯。他們去集市,稍後才回來。」雪凌淺淡地回應阿世的話語,略微從法帽的遮蔽下顯露出一角的紅眸靜默地透過窗戶的夾縫,晦暗的芒光中映下雨水嘩啦啦洗刷而下卻逐而趨弱趨小的景象,纏綿的雨水絮亂地繚繞入窗扉的細小處,刺激皮膚透徹出顫慄的微涼。而稍刻小會,雪凌才靜靜地站起,端莊行了個高雅的禮節便走入室中,待她回到大廳時,那雙手上已托着一個輕質托盤,及兩杯尚還微熱的咖啡冒着熱騰騰的霧氣,隱掩了蒼白甚至毫無血色的面容。
白皙的手指夾帶盛咖啡的杯子,便緩和地將咖啡置於蘇黎世那邊的桌上,那舉止卻端莊如曾受過教育的人所為。雪凌隨後重新端坐在相對的座椅上,指節微屈持在杯口的邊緣,輕抿小下就像是在享受其香濃里伴帶的苦澀。饒覺深粉色長髮微微捲曲地披散在脊背,柔順仿若那細膩的雨絲,暗紅的眼眸朦朧地籠罩上迷霧般的水汽,卻只是靜謐地凝視着霧氣從咖啡中升騰,徹徹擴散在空氣中消逝了自身殘存的靈魂。
「看樣子,雪凌小姐比較喜歡喝黑咖啡啊。」蘇黎世似乎是隨性地低聲喃喃,那綠色的瞳孔平靜端凝着咖啡泛起的波紋,就像是正在無所事事地發呆一般。而不一刻那話語便得到雪凌輕聲的認可,對方尚時顯露在外的紅眸仿若察覺到了外界惆悵的小雨業已停止,戛然滯留着澄澈的芒光。又只覺雨後濕濡的清新氣息透過鼻腔,殘餘的雨水匯入石板地面的夾縫中,逐漸消失不見痕跡。
「雨停了。」平和寧靜的嗓音在耳畔迴蕩,雪凌沉靜目視着蘇黎世瞬時的恍惚,戛然間只覺對方倉促地站起身,如有急事般趕忙行禮告別,那身影於不一會中就消跡於街外拐角,直至無可覓尋。而她卻只是再次微抿那苦澀的咖啡,身邊墨綠貓兒幽黑的瞳孔詭異注視着她孤獨的殘影,隨而黑色大翼穿刺脊背掙脫而出,依然蓬鬆的尾部耷拉地搖擺着,仿佛在無聲地嗤笑,卻又若在憐憫着什麼。
點點星光沉寂於瞳孔的晦暗,染紅罪孽雙眸。雪凌獨自端坐在木椅上,手持着一本厚厚的類似文學史的書籍,已然翻去大半頁的書本看上去應是讀書者精心珍藏好的,幾乎毫無任何缺頁折頁的情況。而那雙瞳孔長久凝視書頁後便習慣性地向窗外遙望,眼中悄然映下那擁有一頭金色短髮的少女,她那身潔白的大褂依舊是稍有隨意地穿在身上,細瘦的手腕處懸掛着一個編織草籃,而此時恰好正向着雪凌那處的位置不住揮手。或是因無意間瞥見看書的女孩,即便只是對他人的迎接罷了,那嘴角總是上揚自然的弧度,溫暖如雪白的天使。
「雪凌,一起去那邊的山坡,采鬱金香吧!」麥子甜膩膩的聲線頓時傳入耳內,另沉浸於書本中的靈魂不由一顫。待她那話音畢落之間,雪凌便細心地將羽毛狀書籤放置在書頁的夾層,伸手將那本書籍放在顯而易見的位置後,才邁着輕盈的步伐走出酒館的店門。可剛等她踏出酒館時,麥子竟一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熱情地擁抱過去,紅瞳於不知覺間流露出淡淡的愕然,轉瞬卻消逝化為如平常那般的寧靜。
不到片刻時間,等到麥子快速遞給她一個相同款式的編織草籃,雪凌卻只是靜靜注視着草籃發愣,仿佛因此而回想起曾經的往事那般,那瞳孔竟悄然驟縮顯露出未曾有過的絕望。似因麥子當時興奮吟唱的鄉歌使她猛然驚醒,紅瞳這才稍稍恢復了原有的神色,那蒼白的指節微屈試圖以雙手提着草籃,隻身跟隨着麥子蹦跳的腳步逐漸遠離城鎮,向遠處高山上的山坡緩緩步近。
驀然回首,只見一望無際的鬱金香已然佈滿的那孤獨的山坡,那不知何人遺棄的屋舍廢墟卻只殘餘幾處尚未焚毀的木樁,就像是被無情的烈火焚盡,卻稍後巧遇潤雨的洗刷而最終遺存下來的產物,如今蓬勃的幽綠枝條纏繞並且生長簇芽。遍佈綠野的鬱金香大致都為亮麗的金黃,就仿若逝者生前開朗樂觀的性格那般,火熱而默默燃燒着生命的魔力,那宛如高腳酒杯的花瓣由深色愈淺,碧綠的長葉自由舒展就像婀娜多姿的美人,濃郁的馨香四溢渲染了何處的夢魂,影影綽綽不見人影。
「喔哦,這次就采二十株新鮮的鬱金香嘍。」時覺麥子嚷嚷的聲音在那山坡上迴響徜徉,她水靈靈的棕色瞳孔中已然閃爍着嚮往似的光芒,純金色短髮過耳掃過脖頸的位置,此時就如未經塵世的孩童,不攜帶一絲滄桑或是疲乏的意味。而那輕盈的身形悄然邁入一望無際的花田,直至整個腿部幾乎完全被掩映遮蔽,滿山的鵝黃色鬱金香與那瘦小的身影相映襯,將她包裹在夢境般的花林間,朦朧像是誤入仙境的無知少女,哼唱童謠跳起悠揚的舞步。
那處,雪凌靜默地漫步於鬱金香花田中,手持一把鏤空的園藝剪,緩緩蹲下身在一朵鬱金香的莖部細膩地剪下歪斜的切口,隨後便輕柔拾起橫倒在土壤懷抱上的那株鬱金香,稍刻放入左臂懸掛的草籃之中去了。紅瞳中突兀地映下稀薄的陽光透徹過雲翳的阻攔,將四處染上一片迷茫的金黃,叢簇的鬱金香在清風的吹拂下搖曳着它墨綠的花莖,在光輝下略顯透明的瓣兒依稀尚還攜帶着幾滴晶瑩的露珠,閃爍出耀眼的芒光。
時光流逝,待忙碌的二人迴轉過神,天際的太陽已然低垂饒有沉落之勢。雪凌默默地收拾好土地上的斷枝殘根,雙眸中流露出意外的暢懷,就如殘存在心底的那熟悉面容般,溫暖而沁人心扉。而麥子也是跟來時的裝束一樣,手中拎着裝滿鬱金香花束的草籃,吟唱着純潔無暇的童謠向那日落的遠方城鎮行去。一路無言,那二人的身影在落日的餘暉下彷徨,直到沙啞的聲音沉靜地從無知少女身後傳來,痛觸人心,「明日,我也許就此離去。麥子。」
「......」麥子的腳步猛然停駐在不遠處,又似乎因此而無力地停下了童謠的吟唱,手中拎着的那草籃不由自主地為其鬆手歪斜落在地上,鬱金香花束雖是耷拉卻依舊殘餘着生命的活力。片刻之中,只覺對方倉皇地拾起掉落在地上的草籃,如聽聞這消息呆滯般緩緩搖頭,棕色的瞳孔迷茫地凝望着遠遠的城鎮,那如責備,卻又像是挽留的聲音儘量保持原本的狀態吐露,「啊,不小心把雪凌當做酒館的一份子了,這也真是的,嘿嘿嘿。」
說罷,麥子的腳步卻愈而加快,迎着遲暮的餘暉小跑着漸入城鎮的拐角,消失不見了原有的蹤跡。尾隨的雪凌無聲地駐足觀望着近旁高大的建築,紅瞳輾轉流露出不明所以的漠然,一身黑色連衣裙及黑帽的襯托就像是孤僻的魔女,瘦小的身影消跡於昏暗的街道,悄無聲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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