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袖添亂不添香 第124回 冰粉

    因給賽公子一通耽擱,我和秦朗從鹽課司出來,已是日暮時分,於是到附近一家看起來不錯的酒樓吃晚飯。

    點了幾個特色菜並一壺酒,秦朗看我熱得滿面緋紅的樣子,又特意點了碗桂花冰粉。

    我倆正相對無言地飲茶等菜,忽見門帘一撩,賽公子帶着一個同樣女扮男裝的小丫鬟,大搖大擺地走了進來。

    「掌柜的,老樣子!再給爺來碗冰粉,麻利兒的!」

    她高亢的一嗓子,酒樓大堂里瞬間鴉雀無聲。

    賽公子對自己的影響力顯然十分滿意,尋個離我們不遠的桌子坐了下來。

    我略帶鄙夷地瞥了她一眼,卻見店小二腆着臉湊了過來,說桂花餅粉只剩下最後一碗,看我們是否願意換個菜,將冰粉讓給賽公子。

    姑娘我今日本就被這賽公子弄得窩火,此番終於忍無可忍,「酒樓吃飯,向來講個先來後到,哪有我們先點卻要讓給別人的道理?!」

    店小二忙不迭地作揖賠不是,表示這頓飯錢給我們免了,只求我們不要為一碗冰粉與賽公子較真。

    我這廂還未開口,卻聽不遠處的賽公子「呵呵」冷笑一聲,「我賽公子行走淮安許多年,還沒人敢跟我搶過東西!」

    她這一句十分狂妄的話,將姑娘我徹底惹怒了。

    好巧不巧,後廚的夥計正將那碗冰粉端了出來,便聽賽公子刻意抬高了聲調向小丫鬟吩咐:「小青,還不去給我端來!」

    但小青哪有姑娘我眼疾手快。

    見我搶了冰粉,賽公子一雙杏眼瞪成了桃子,語氣愈發不善,「我看你是敬酒不吃吃罰酒!」

    眼見她起身踹倒了凳子,從腰間抽出條長鞭,手腕一抖疾風般向我抽來……

    我根本連眼皮都懶得抬。

    「出門在外,以和為貴,公子何必欺人太甚。」秦朗清糯的聲音,卻帶着不容置疑的語調。

    「你……」鞭梢被秦朗抓在手裏,賽公子使勁力氣掙了幾掙也掙脫不開,氣得一張臉都發了白,索性撒手棄鞭,從腰間摸出把短刀,猿臂一舒,閃電般向秦朗面門飛來。

    我忍不住翻個白眼:在秦朗面前玩飛刀,無異於魯班門前弄大斧啊。

    果然,破空而來的短刀被秦朗輕鬆地以兩根手指夾住,再略一用力,刀刃便齊齊斷作兩截落在桌上,發出「叮鐺」兩聲脆響。

    這一手大力金剛指的功夫,贏得四座齊齊一聲驚嘆,始作俑者賽公子更是張了嘴卻說不出話來。

    秀完功夫的秦朗,不以為意地取過一隻空碗,將冰粉倒了一半進去,而後手腕一抖,那半碗冰粉便直直平飛而出,正落在賽公子面前。

    「算我們請的。」他語調平淡地對賽公子道,伸手將另外半碗推到我面前,還貼心取了把湯匙,「快吃吧。」

    他這一番先兵後禮軟硬兼施的手段令我大感佩服,在桌下暗暗給他比了個贊,贊完才意識到:我跟他不是在置氣麼?

    賽公子卻是不再言語地默默吃完了那半碗冰粉,起身便走,臨走還意味深長地望了秦朗一眼。

    待我倆吃完結賬,卻被告知飯錢已然被賽公子結了。

    我有些不承情地想:這姑娘顯然是被慣壞了,是個吃硬不吃軟的主兒。

    之前在鹽課司辦理鹽引之時,胡瓜兄許是覺得對我們有些愧疚,故而在我們臨行前熱心指引,說鹽課司不遠處有座鹽棧,專供往來淮安的鹽商住宿之用。

    想到鹽棧中鹽商聚集,也方便調查官鹽之事,我和秦朗便從善如流地住了進去。

    正值入夜微涼,是飯後消食的好時間,故而鹽棧中倒十分熱鬧,南來北往的鹽商們三五成群,操着五花八門的口音嘮嗑閒談。

    我和秦朗在園裏轉了一圈,便發現了鹽商們正議論頗多的一個熱門話題:壽禮。

    「能讓南來北往的眾多鹽商齊齊上心準備壽禮,這位壽星公面子可是相當的大。」在一處涼亭中歇腳時,我不禁感嘆道。

    不料我話音剛落,便聽耳後一個略帶油膩的聲音:「那是自然,平安侯府的壽宴,誰敢不上心?」

    我被這突如其來的搭腔駭得一驚,轉頭見一十分油膩的小生捏了把扇子從樹叢里鑽了出來,這獨特的出場方式令我有些尷尬,然聽他提到「平安侯」,還是沖他拱手道:「這位兄台請了,在下金陵白瀾。」


    他便用個十分誇張的語氣拱手道:「久仰久仰,在下山西賈琦。」

    我正暗想你都不認識我,久仰個什麼,卻見這位油膩賈公子煞有介事地搖了搖扇子,一雙不大的眼睛迅速將我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白賢弟生得姿容俊美,清新脫俗,真是難得一見的翩翩佳公子哇。」

    他這一番打量並一句稱讚,愣是贊得我後頸一涼,膈應了半天才想起正事來:「方才聽兄台說,平安侯府要辦壽宴,莫不是平安侯爺壽辰臨近?」

    「非也,非也。」賈公子敲了敲扇子,擺出個自認為風流倜儻的造型,「不是侯爺,而是侯爺的千金馬小姐芳華臨近。侯爺只此一個愛女,視為掌上明珠,她的生辰自然要大擺壽宴慶賀,碰巧就在明晚。」

    明晚……我與秦朗默默交換個眼神,卻對賈公子做出個嚮往狀:「侯府夜宴,自然是極近奢華,令人嚮往啊!」

    「那是自然。」賈公子油膩臉上現出一絲得意,卻又故做嘆惋,「可惜侯府門檻森嚴,未得請柬者皆謝絕在外,可惜可惜了。」

    「平安侯府的壽宴,倒是個難得的好機會。」

    回到房中,我與秦朗開始考慮混入侯府的法子。

    「我想進去,倒是沒什麼難度。」秦朗抬眼望了望我,「只是你……」

    我鬱悶地嘆了口氣:這年頭沒有武功真是寸步難行。忽然靈光一現,故作妖嬈地用扇子半遮面沖他拋個媚眼:「我扮個歌姬舞娘進去,你覺得如何?」

    秦朗明顯一愣,繼而斬釘截鐵:「你敢!」

    我知道秦朗是個做了決定便毫無迴旋餘地的人,我若真敢再動這個心思,保不齊他會一根繩子將我綁在屋裏獨自去探侯府。

    正束手無策間,卻不想真有天上掉餡餅的好事。

    一名自稱是平安侯府管家的人登門拜訪,並送來了明晚侯府壽宴的請柬。

    望着桌上紅燦燦的帖子,我一時間有些轉不過彎來。

    「他們為何……」

    秦朗思忖了一下,「許是因為白家世代皇商,在商賈中也頗具影響力,此番來到淮安地界,平安侯有意結交,倒也合情合理。」

    他這麼一解釋,我亦覺有道理,便不再去費心思。

    至少,能堂而皇之地去見見這位平安侯了。

    翌日,秦朗喚來隨船的白府管家,吩咐他去置辦了些像樣的壽禮,當晚我們便帶着壽禮單子進了平安侯府赴宴。

    平安侯府在淮安是當之無愧的門第頭一家,故而侯府佔地極大,亭台樓閣眾多,奇石秀木比比皆是,且在佈局謀篇上,盡顯兩代平安侯不拘小節的個性和混搭出奇的審美標準。

    簡言之,整個平安侯府,滿滿當當,處處違和,讓人看着說不出的彆扭。

    我暗自腹誹着,隨眾賓客步入正堂,只見平安侯爺馬德,身着紫色滾邊團領衫,正叉着兩條粗壯的大腿,大馬金刀地坐在正堂主位之上接受諸賓客的拜賀,並時不時迸發出一陣「哇哈哈哈哈」的爽朗笑聲,堪堪地如雷貫耳。

    是以我望着這位燕頷虎鬚的平安侯爺,總有種山匪頭子走錯了片場的感覺。

    而當宴席開始,看到侯府的丫環將一盆盆整雞整鴨大蹄髈擺上了桌,這種誤入瓦崗寨,偶遇程咬金的感覺便愈發的明顯。

    酒過三巡,平安侯端了酒杯站起身來,重重地清了清嗓子,「咳」地一口痰吐在了金絲地毯上,全場瞬間安靜了下來。

    接下來的開場白,依舊是一串豪氣震天的「哇哈哈哈哈。」

    「今日眾位兄弟朋友有幸來參加小女賽賽的壽宴,侯爺我十分的高興!」

    我暗自撇撇嘴:將「有幸」二字放在賓客身上的,還真是頭回見。

    「小女賽賽今年十六,自幼在我身邊長大,上馬能彎弓引箭,下馬能耍雙刀長鞭,那是相當的才貌雙全……」

    他說至此故意頓了頓,一雙虎目在眾賓客中掃視一圈。眾賓客集體沉默了一下,隨即會意地紛紛附和:馬小姐武藝了得,當真是女中豪傑。

    這一陣附和顯然達到了平安侯的心理預期,便又是滿意地一陣「哇哈哈哈」,然後猝不及防地拋出了主題:

    「俗話說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小女賽賽也到了該嫁人的年紀。侯爺我看今日青年駿才不少,所謂擇日不如撞日,索性給小女來個繡樓招親!」

    他此言一出,眾賓客又是齊齊地一愣,顯然對這突如其來的招親,都有些始料未及。

    見無人附和,平安侯眼睛又是一瞪:「怎麼?不好嗎?」

    眾人反應過來,趕緊一疊聲地叫好,只是其中那些年輕的公子臉色皆有些不好看。



第124回 冰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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