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向林鏡緣時,心底竟然生出了一種無法開口的艱澀。墨子閣 m.mozige.com
林鏡緣是人脈嫡傳弟子,戰卿就不是戰無相的傳人?
林鏡緣陷害戰卿時毫不手軟,戰卿的兄弟、愛人,他本人就死在了林鏡緣的手裏,這是誰的安排?是戰無相自己?還是林鏡緣?
我沉聲道:「為什麼要害戰卿?」
林鏡緣平靜道:「所有的一切都是師父的安排。同時,我也要申明一個問題,那就是人脈是人脈,戰家是戰家。戰家子嗣並不一定是半命道傳人。師父明言,為保半命道,任何人都可以犧牲。」
我仔細回想了一下,戰卿接受傳承時,唯一沒有學過的就是命數之道。從這點看,戰卿的確不能算作半命道傳人。
林鏡緣道:「祖師覺得不傳後人占命之術,後人就不會陷入半命道詛咒當中。可惜,他算錯了。戰家後人不僅陷入了詛咒,命運卻更為悲劇。」
「師父曾經問過祖師該如何處理,祖師猶豫再三,才說了八個字,『不能改命,寧可斷命』。從那時起,本來應該被我們保護的戰卿,就成了人脈弈天的棋子。」
我驚訝道:「戰無相沒死?」
林鏡緣搖頭道:「祖師已經故去,只不過留下了一道殘魂。」
「許多年之前,我師父只不過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術士,直到他替懸鏡司探查一處秘境時無意間遇到了祖師爺的殘魂,被收入門牆,才一步步在懸鏡司嶄露頭角,同時,也成為了祖師在懸鏡司里埋下的暗箭。現在,這支在懸鏡司埋藏了六十年之久的暗箭終於出手將懸鏡司一箭封喉。」
我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戰無相果然算無遺策,他的每一個安排都能在時隔數百年之後奇兵突起。他生前究竟有多麼可怕?
林鏡緣繼續道:「正因為我們犧牲了戰卿,才給你換來了十年的時間。」
我沉聲道:「戰卿自己也說過,他的出現是為了給我爭取時間。可是,你們為什麼還要殺他?放他一條生路不可以嗎?」
林鏡緣道:「戰卿化身成犼時,就已經註定了他不能在世間存活。就算我放他離去又能怎樣?如果他一直生活在陰氣沉重的黑牢當中,或許還能多活幾年;只要他出了黑牢,就會像是被扔上岸的魚蝦,慢慢被陽氣烤死。況且……」
林鏡緣一頓道:「懸鏡司魁首生性多疑,我讓孫一凡假扮師父,就是要讓懸鏡司覺得我不是臥底。最後殺掉戰卿,也是為了最後的破城。」
「護山大陣不破,我們就算掌握着三千魔軍也一樣沒法攻破懸鏡司。」
我看向林鏡緣道:「那陳予唱呢?難道殺她也是為了迷惑懸鏡司?」
林鏡緣道:「可以說是,也可以說不是。戰卿與陳予唱同生同死,戰卿離去,陳予唱必然相隨。我只不過是在成全他們罷了。」
「強詞奪理!」我只覺得怒火中燒,垂在身邊的雙手也被我握得咔咔作響。
林鏡緣卻沉聲道:「師兄是覺得我們毫無人性對嗎?事實上,沒有一代又一代半命道弟子的犧牲,也就換不來逆天改命的機會。」
「天數何其渺茫,改變命數的機會可能稍縱即逝。加上護道人的存在,只要稍有疏漏,改命大計就可能要滿盤皆輸。我們延續幾百年的謀算都會付諸東流。那時,半命道的後人還需繼續他們的悲劇,直到下一次機會的到來。」
「可是你自己看看,半命道現在的傳人能和當年的九子相提並論嗎?先不說我們的傳承在不斷地流逝。誰能肯定,上天會把世間的靈秀賜予半命道的弟子?」
「初代九子可戰天鬥地,而後的九子卻出不了一座九人牢。到了祖師那一代九子,只能隱姓埋名,遠走他鄉。如果沒有他們留下的諸多密藏,到了我們這一代,就算有心改命,也一樣無力回天啊!」
林鏡緣看向我道:「我也想改命。從我成為半命道弟子那天起,我就一直活在算計當中。我說的每一話都要思量再三,別人哪怕無意間跟我說了一句話,我都要反覆琢磨,一遍又一遍地去猜測他的意思,一次又一次地去揣摩他的意圖。這樣好累。可我想歇一歇都不行。活在狼群里的人沒有安睡的資格,除非你想一睡不醒。」
林鏡緣道:「鬼脈的生離死別,你覺得撕心裂肺。人脈的爾虞我詐,卻是一種無法擺脫的折磨。你體會不到這種痛苦。所以人脈弟子寧可負盡天下人也要改命。」
我沉聲道:「負盡天下人,就算能改命又如何?」
「至少可以得到一線希望!」這一次說話的人是孫一凡。
從懸鏡司里走來的孫一凡周身披血、臉色蒼白,眼中帶着難以掩飾的倦意:「或許,我們要的就是一線希望而已。」
你轉頭道:「你也是半命道的傳人?」
孫一凡搖頭道:「我不是,但我是想要改命的人。你們覺得我身為拈花門掌門,一生紅顏無數,應該快活如仙對嗎?其實,你錯了。拈花門人一生都不能有摯愛之人。人一旦對愛刻骨銘心時,你的意志就會隨着對方轉移。控制不住自己的女人,是拈花門的大忌。所以,拈花門對摯愛之人的辦法只有一個,就是殺。」
孫一凡輕輕摸向自己的心口:「她走了,可是她卻被我葬在這裏幾十年,從未離開。拈花門的悲劇不會因為我而結束,但是我想轉世,找到她,守她生生世世。」
「輪迴不可欺,誰知道下一個輪迴我會在哪兒,我又能不能找到她?所以,我要改命。我要讓自己的命數跟她纏繞在一起,永不分離,哪怕負盡天下人也在所不惜。韓笑長是唯一看出我心思的人,也是我唯一信賴的人。哪怕我明知道會被他引上不歸之路,也要為他走一趟輪迴。」
我看向孫一凡:「為了這個願望,你對自己的兄長出手?」
孫一凡搖頭道:「我不想為我自己辯解什麼,你怎麼認為都好。」
林鏡緣卻接口道:「吳召,你不覺得,孫浩和何蓁蓁的死是一種解脫?當年懸鏡司的先祖為了誅殺惡魘,派出了孫浩九世九殺。九世錐心之痛,不只是在殺惡魘,也是在殺孫浩。」
「沒有師父今生的佈局,孫浩的悲劇還會繼續,直到他和惡魘一起灰飛煙滅、永不超生。孫浩、何蓁蓁死在黑牢,可是這世上也沒有了懸鏡司,沒人再安排孫浩與何蓁蓁之間的恩仇。他們或許還會在某一個輪迴中相遇,無人擺佈的輪迴才屬於他們自己。」
我緊盯着林鏡緣道:「你們會那麼好心嗎?」
林鏡緣搖頭道:「我不否認逼死何蓁蓁的目的是為了通過她的怨氣激活我師父藏在黑牢當中的陣法,掩蓋三千魔軍進入懸鏡司的事實。」
我沉默了半晌之後,終於艱難地說出了一句話:「半命逆天是為了誰?」
「當然是為了自己!」林鏡緣道,「不為自己,我們為什麼要去逆天?」
我明明知道會是這個答案,可是聽到林鏡緣說出來之後,卻仍舊覺得渾身發冷。
我所遇到的每一個人都成了棋子,與其說我們的命運被天道擺佈,不如說是被半命道控制。
史和尚、南宮伶、小白糖、何蓁蓁、雪靈兒、戰卿,一個又一個地為逆天改命而犧牲,他們會心甘情願嗎?
林鏡緣卻在這時打斷了我的思緒:「吳師兄,懸鏡司已經被毀,逆天大計也到了最後的關頭,我們該走了。很多人都在等着我們。」
我轉頭看向被血染紅的懸鏡司,心中的百般滋味實在難以描述,良久之後才喟然嘆息道:「走吧!走到這一步,終歸要看看後面的結果。」
我是在對林鏡緣說話,也是在自言自語。
林鏡緣帶着我腳踏着屍山血海走向懸鏡司時,原先殺入懸鏡司的楚軍已經全部撤走,只剩下了那些左臂上纏着白巾的術士守在一塊空地上等待命令。
第七水藍看了一眼等待命令的術士:「這些都是孫家和林家的人?」
「不全是。」林鏡緣道,「但是他們肯定是我們忠心耿耿的屬下。」
孫一凡也接口道:「等到逆天結束,他們也該走了。懸鏡司不在了,就讓他們自謀生路吧!」
第七水藍點了點頭,沒有說話。我卻開口道:「那三千魔軍呢?你們準備怎麼處理?」
林鏡緣笑道:「吳師兄還是真俠義心腸。三千魔軍早已經傷亡殆盡,沒死的人也被重新關進了黑牢。祖師當初既然能降服魔軍,自然會留下後手。否則,讓魔軍禍亂人間,豈不是要給半命道帶來殺劫?所以,他們都被弄回去了。」
我轉頭道:「那韓笑長呢?」
「師父已經去了。」林鏡緣搖頭道,「當年不是我算計了師父,而是他自己算計了自己。沒有他的犧牲,懸鏡司也不會放心我的存在。」
「原來如此。」我正要說話時,忽然感到一陣危機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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