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少白自忖動作表情均演到到位十足,撞撞跌跌來到祠堂中央,聳搭着腦袋作鵪鶉狀。
方方站定,只聽母親竇氏軟聲說道:「老爺,夜兒已平安回來,此事就這麼算了吧。」
夜少白心頭稍稍一松,母親素來疼溺自己,這才抬頭,瞥見父親夜英男如鋼鐵鑄造的臉上,神情不怒自威,一雙虎目威風凌凌的正向自己看來。
夜少白心中一緊,一時之間琢磨不透父親目光的含義,趕緊頭一縮,肩膀垮下,求助的目光望向母親。
竇氏正欲再勸,夜英男微微側首,竇氏受其威所攝,她唇齒微動,欲言又止,只得目現焦急。
全場幾百人鴉雀無聲,氣氛凝重得令人透不過氣來。
夜少白如臨大敵,戰戰兢兢道:「父親大人,孩兒知錯,請父親原諒孩兒。」
夜少白正等待暴風驟雨的即將來臨,誰知夜英男語氣平平道:「你且說說看,錯在哪兒?」
夜少白心思急轉,仍不想道出世花館的實情,以退為進道:「父親養我育我,恩重如山,父親認為孩兒錯在哪兒,孩兒就哪兒錯。」
夜少白將皮球踢回給夜英男,夜英南顯是看將出來,冷哼一聲,側首對着竇氏道:「自古慈母多敗兒,果真應驗不爽,這就是你教出來的好兒子。」
夜少白聽得心中一沉,知無法再隱瞞,只得坦白道:」孩兒偷跑出去逛妓院喝花酒,懇請父親責罰。」
夜英男哦了一聲,不動聲色道:「僅此而已?」
夜少白一愣,尋思還有什麼遺漏?尚未回過神來,夜英男臉色驀地轉厲,手一揚起,啪嗒一聲,一沓書紙卷摔在夜少白腳下。
卷落聲起:「那這又是什麼?」
聲音之大,如平地炸雷,即使沒有心臟病的也會給嚇出心臟病來。
夜少白大驚,那沓書紙卷,赫然是蔓蔓替自己抄寫的功課,還未來得及反應,祠堂邊側傳出咚咚響亮的磕頭聲響。
只見十幾個人皆跪倒在地,蔓蔓渾身發抖地像打擺子般,邊磕頭邊道:「奴婢該死,是奴婢擅作主張,趁少爺午休之際寫的,耽誤少爺功課,少爺其實並不知情,一切都與少爺無關,奴婢該死。」
蔓蔓護主心切,將一切責難強攬在手,她聲淚懼下,叩得咚咚直響。
夜少白心如刀割,正要辯解時,身後啪啪脆響,阿牛跪在地,左一巴掌右一巴掌,大巴大巴得抽起自己耳光,道:「小人該死,是小人教唆少爺逛妓院,是小人縱涌少爺去喝花酒,小人該死,請老爺責罰。」
事情出乎夜少白所料,夜少白又慌又急,也不知道哪裏來的勇氣,搶聲道:「父親明察秋毫,這一切都錯在孩兒啊。」
再是心疼的目光望向蔓蔓,暴跳如雷道:「別磕了,你是要氣死我啊。」
夜英男看也未看夜少白一眼,冷然道:「你們倒是好大的膽子。」
一女眷向夜英男走來,是他的側室二夫人,夜少白的二娘,她一步三搖,順着口風道:「老爺,都是下人的錯,夜兒打小就很乖巧,定是一時受他們蒙蔽,否則又怎會做出出格的事來呢?」
夜英男一言不發,竇氏向老管家夜福遞了個眼神,夜福會意,聲若洪鐘念出夜府家規,歷數夜少白的家將十人、蔓蔓和阿牛罪責。
夜少白急得眼都紅了,目光緊追夜英男,粗紅着脖子道:「父親處事不公,賞罰不明,明明知是孩兒的過錯,卻要他人承當,孩兒不服。」
夜英男大袖一甩,管你服是不服,對夜少白置之不理。
此時,夜福已念完,大聲肅穆道:「國有國法,家有家規,今處罰如下,首領夜烈與其部下九人,丫鬟蔓蔓,家丁阿牛,罰三月月俸,每人杖打各十,以示效尤,來人啊。」
聲落,兩側兩行二十餘人手持大鐵杖向蔓蔓等人方向走去。
黑鐵杖粗比兒臂,發出黝涼的寒光,十杖下去,不死也殘,夜少白看得目裂,蔓蔓身子柔弱,哪經得起這般杖打,狂聲道:「父親從小教孩兒做人道理,要頂天立地,今日卻要孩兒獨善其身,此時此為是要陷孩兒於不義。」
夜英男雙目如電,喝道:「怎地,你要做反麼?」
夜少白駭然一震,猛地一跺腳,轉望身後,蔓蔓等人已被拖至祠堂外,四肢均被僕人按在地上。
夜少白心神皆碎,向祠堂外衝去,祠堂兩邊,閃出兩個身材高大的家將,同時伸手一搭,速度快如閃電,準確的搭住夜少白的肩膀上。
夜少白被二將牢牢架住,腳下猛地左右開弓,兩個家將頓時被蹬飛到數丈開外,臉色煞白地按着子孫堂嗷嗷叫。
轉瞬間,夜少白撲到蔓蔓身上,怒視夜英男,撒賴的撕聲高喊道:「要打就打我,打死我好了。」
蔓蔓掙扎左右擺動,帶着哭腔道:「少爺,求求您,奴婢不值得您這樣啊。」
夜少白罵道:「閉嘴!」
竇氏揮着手絹,心痛地急道:「還不快去把少爺拉開。」
僕人們一聽,才晃過神來,群涌而上,夜少白將蔓蔓抱的死死的,僕人們恐傷及其,一時間之間拉不開來。
場面大亂,女眷們紛紛力勸兩父子,執棍的僕人面面相覷,老爺疼愛小少爺府中人盡皆知,多年來可從未動過粗,小時候小少爺就是掉一根頭髮,老爺都得傷心好幾天呢。
黝黑的鐵杖一時停在上方動也不敢動,身下,數個僕人拉扯着夜少白。
混亂拉扯中,夜少白一半也有仗着老爹不敢下死手,一半想着能在母親勸解下,大事化小,最好是罰罰月銀。
竇氏卻是打亂夜少白的如意算盤,又急又氣道:「兒啊,還不快起來,你是要氣死為娘嗎?」
夜少白執拗道:「孩兒不孝,但一人做事一人當,孩兒頑劣甘願受罰,來啊,打啊,有本事打死我好了。」
說着,夜少白蠻橫的目光看向夜英男,剛對上夜英男的虎目,夜少白好像撲捉到了父親眼中的一絲笑意,像是讚賞。
夜少白心中一喜,希望燃起。
誰知,夜英男炸聲道:「打!」
啊!夜少白大駭,唯恐聽錯,幾乎是不可置信,真打嗎?
竇氏急的向夜少白淚奔出來,僕人們也是手足無措。
「打!」
夜少白只聽得嗖得一聲,地上杖影一現,屁股傳來足以裂骨的劇痛,忍不住破口罵道:「巴拉你個...」
香蕉未出口,眼前一暗,暈死了過去。
屋內,柔光散落,花香瀰漫,滿室芬芳。雖是深秋深夜,卻是暖意如春,屋外一陣旖旎風起,流蘇門帘隨風微擺,不時盪進一縷縷皎潔月色。
夜少白悠悠醒來,睜開雙眼,是自己房間,趴伏在床的身軀剛想一動,便被一隻大手按在屁股。
「別動!」是父親的聲音。
夜少白乖乖的不動,他意識一恢復,立即省起暈前的情形來,只覺屁股一熱一涼,原來是父親正給自己抹藥膏。
從小至今,還是首次被打,夜少白心中甚覺委屈,委屈的同時又生出感動來,只因父親的動作極輕極細。
夜少白微側偷看去,一怔,父親正出神地盯着自己屁股傷處,一雙虎目中竟閃爍出心疼的淚光。
夜少白慌忙收回視線,內心震撼不已,此時的父親,和之前祠堂上威嚴的樣子簡直判若兩人,沒想到心目中鋼硬如鐵般的父親,也有這麼一面。
無聲中,夜少白明顯能感覺到夜英男細膩而又深沉的嚴父之愛,他鼻子突然一陣發酸,不知是因為委屈還是因為感動。
感動餘韻剛消,夜少白腦中咯噔一跳,趕緊問道:「父親,蔓蔓他們怎樣了?」
只聽房內傳出蔓蔓的聲音:「少爺,老爺開恩,奴婢沒事,其他人也沒事。」
夜少白提起的心才稍稍放鬆,側首循聲看去,由於視線角度,只看到夜英男高大的身軀。
夜少白咧嘴笑去,夜英男早換回鐵漢形象,恍若未聞,大手按在夜少白屁股上做順時針揉動。
半響,夜少白不禁想道,打之前那一刻明顯看到父親眼中有讚賞笑意,而且此時情景,父親明顯是心疼自己的,兩相結合起來,既是如此,又為何打我?豈不矛盾?
思及此處,夜少白問道:「父親,孩兒被打得不明不白,孩兒究竟哪兒惹父親生氣了?」
夜英男手中一停,察看傷情,卻道:「唔,傷不及骨,淤血已十去九,明日中午便可下床走動了。」
夜少白倒不關心自己傷勢,追問道:「是因為孩兒偷偷出去喝花酒?」
夜英男長笑道:「如果連喝花酒的膽子都沒,那還配做我夜英男的兒子嗎?哈哈。」
夜少白未想竟會是這樣,疑惑道:「那是因為孩兒怠慢功課?」
夜英男搖頭道:「聽先生說,你都能倒背如流了。百無一用是書生,我夜家兒郎自當征戰沙場,報效國家才是正途。」
夜少白更為迷糊了,心念一動,問道:「難道父親意在殺雞儆猴,以孩兒為例,立家主威風給下人們看,是了,父親久駐東梁,數月才難得一次,這長年累月的,定有不少下人們生出懈怠之心來,孩兒猜的可對?」
夜英男被逗得老懷寬慰,搖頭道:「你是雞嗎?你是我夜英男的兒子,好了,有什麼話待明天再說。」
夜英男走了,蔓蔓隨之吹熄了燈,不敢停留,留給夜少白的,是一個難眠的黑夜。
這也不是,那也不是,就這樣不清不楚被打了?夜少白左右轉側。
良久,房內傳出悉悉索索聲響,夜少白想也不想便知是蔓蔓。
白影輕幽,香風襲來,夜少白臉上一陣冰冷微涼,是她的淚水,啪嗒啪嗒,一滴接一滴,晶瑩剔透。嘴唇微微一熱,是她的淡淡的吻,輕如明月,淡如煙塵。
香氣遠去,唇齒間餘溫尚在停留,蔓蔓走了,好像她從沒來過一般。
如夢似幻的一瞬,夜少白卻感覺過了一千年那般長,他緩緩睜開雙眸,是夜,多麼的美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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