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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青
青青第五十七章
她打小兒便生得白, 一身皮肉仿佛是山頭上積年不化的雪,白得純潔透亮,一不小心透出個一星半點來,便能惹出旁人心中磅礴的憐愛之心, 唯恐這世間俗物玷污她半分。
陸晟橫抱「一捧雪」回到屋內, 將她放在羅漢床上。
這床讓喜燕鋪了厚厚一層軟墊子,坐久了總讓人犯懶。
陸晟在她對面落座, 「沒人了,還捂着臉做什麼。」
青青放下手, 嘴裏嘀咕着,「你這樣沒規沒距的……」
&若凡事按規矩來, 你恐怕就該與俄日敦一併血染枯井了。」他說這話時語調輕鬆,視線並未落在她臉上, 反而帶一點調侃的笑,往她身上瞧, 但青青心裏明白, 他這是有意無意敲打她,更有甚者,可以說是威脅, 「信呢?藏哪兒了?」
青青冷着臉,「燒了。」
他斂容,狀似慍怒, 「好大的膽子, 該賞你八十大板教你知道厲害。」
&先就領賞……哎, 你做什麼……」
陸晟一低頭,從墊子下面抽出被青青藏起來的信,嘴角帶一抹壞笑,「怎麼?不是說已然燒了?」
&打算燒了……」
&君之罪,再記三十。」他捏住信,好歹沒再拆開,只擱在小桌上,望着她笑,「這樣好的詞,往後當裱起來掛在你宮裏……」
&行!」她神情緊張,仿佛一隻被提住後頸的貓,兩隻眼瞪得圓溜溜,直愣愣盯着陸晟,「不行……」
萬幸陸晟尚存些許憐憫之心,拍一拍她手背,樂呵呵說道:「放心,嚇嚇你罷了。」說完抬一抬眉,好一副得意模樣。
&好意思欺負我一弱女子。」
她偏過頭看窗外,遠處蒼山寂靜白雪皚皚,偶有一陣風吹過,吹得樹與樹耳鬢廝磨,沙沙聲如他耳語,親昵可愛。前一夜的肅殺似書頁一樣被草草翻過,晉王陸震霆也隨短促的翻頁聲被藏進塵埃角落。
死,大致如此。
你以為能留下千古壯麗篇章,但到頭來不過是悄無聲息退到簾後,一切是你方唱罷我登場,觀眾不記得,演戲的角兒也都不記得。
竟然……一點痕跡都不留。
她長長嘆出一口氣,指尖划過小桌光滑的邊角,嘆人與事……太匆匆。
&咚咚——」
是陸晟敲打桌面,斬釘截鐵宣佈,「吃飯。」
周英蓮領一對侍奉宮女魚貫而入,雖說在山上吃的簡單,但葷素各有,也擺滿一張桌。
陸晟坐到桌前淨手用飯,青青才往前挪上兩步,聞見一絲雞湯味,按說平常是半點不打緊的,當下也不知怎麼的,五臟六腑都跟約好了似的齊齊造反,一股子酸氣猛地湧上來,她趕忙捂住嘴,一陣一陣乾嘔起來。
陸晟撂下筷子,一連喊了三聲太醫,喜燕也匆忙上前扶住她,另有兩個宮女搬了痰盂來。
被一大圈人圍着,青青反倒不想吐了,她直起身借陸晟的力道往屋子裏挪動,「我不吃了,窗戶撐起來,讓我透透風。」
陸晟皺眉,扶她到裏間,「飯怎麼能不吃?桌上的不喜歡,叫他們換了再做。」還沒等他發火,外頭負責膳食的宮女太監已然嘩啦啦跪了一地,好在太醫來得快,診過脈只說是正常孕吐,吃藥也未見得有效,當下卻讓陸晟發了愁,他人生鮮少有如此無計可施的時候,這滋味兒實在不好受,「想吃什麼跟四叔說……到底不能不吃飯。」
青青瞧他小心翼翼神色,竟覺出幾分可憐來,便忍了忍,想了許久才說:「我想吃醃醬菜,剛從罈子裏起出來,一點油腥都沒有的。」
這話倒把陸晟唬得一愣,莫說她是前朝皇后宮裏養大的公主,就是富貴人家的小姐也不至於吃這個,只是又聽她說:「從前在暨陽宮裏缺衣少食的,春兒常做這些。」
陸晟瞥一眼周英蓮,他當即領會,躬身退出去給主子娘娘找吃的。
&吩咐他們優待前朝宮眷——」
&茶淡飯未必難熬,錦衣玉食也未必就是好日子,四叔以為呢?」她轉過臉來笑盈盈望向他,這一問還真將他問得啞口無言。
他咳嗽兩聲,全然裝作沒聽見,稍頓又聽見她嫌棄道:「我還去外頭逛一逛,那一桌子湯湯水水的,我聞着難受。」
陸晟臉上透着尷尬與無奈,他擺擺手起身,「你待着,朕去偏殿用。」走兩步又回頭,食指向她一指,「一定要吃飯!不許任性。」
青青覺着他皺起眉頭說教的模樣竟有幾分可愛,不自覺露出一絲盈盈似水的笑,反倒把陸晟看得愣了神。
他走後她又懊惱,她原應當是恨極了他才對,然則卻每每見感情走入歧途,拉也來不回來。
她越發厭惡自己,根本不配為人。陷得深了,一股鑽心的疼痛襲來,疼得她彎下腰捂住小腹,把一旁的喜燕嚇白了臉,「娘娘怎麼了?奴婢這就去叫太醫……」
青青一把攥住她,搖了搖頭,「我沒事,不必請太醫,也不許和旁人說,我只緩一緩就好。」
&是……」
&有可是!」她板起臉,氣勢全然不輸給陸晟,把喜燕嚇得身子都僵了半邊,到最後憋出一句蚊子聲似的,「奴婢不敢。」
隔不多久,偏殿便傳出罵聲。
&物,這點事情都辦不好。」
周英蓮苦着臉挨罵,「奴才無能,奴才該死。」
&就沒有?」
周英蓮兩腿發軟,只想跪着回話,「上上下下都找遍了,真沒有!外頭的東西也不敢輕易給娘娘用,奴才這也實在是沒法子了。」
偏殿內陰雲慘澹,恰巧元安進來稟事,大致聽出前因後果,便自告奮勇,「娘娘的口味奴才清楚,也不定非得要這東西,不如讓奴才下廚一試。」
他開口,陸晟自然答應得痛快,且他行事利落,一炷香時間已做完兩菜一湯。雪霞羹采芙蓉花與豆腐同煮,紅白交錯,見之忘俗,又有雪菜筍尖,素淨當中透着鮮嫩,再一盤酸湯鯽魚,便讓人食慾大增。
青青果真抵擋不住,囫圇吃下一碗白米飯。
喜燕把消息傳到偏殿,陸晟便改了主意要把元安留下,「你伺候她幾個月,只不讓她知道即可。」
他定的主意,從來由不得人反駁,且說到底,元安心裏也並非不願。
許是吃得好,次日下山時青青隨陸晟在轎子裏一同熬着,也未見不妥。
只是到了英王府才曉得,說是王府,實際還不如京城一小官的院落氣派,四進的院子,花草都長得一個模樣,沒半點意境可言,養得活大抵已是花匠唯一的目標。
雖說看着寒酸,但裏頭家居擺設顯然都淘換過,都依照宮裏的規格,也不至於讓人住不下去。
青青覺着自己走錯路,陰差陽錯住進一員外家裏,還是個家道中落的可憐人。
她撿着炕床座下,手上揣着袖爐,身上也熏得暖融融,甫一落座便有些昏然欲睡,「四叔從前很不受寵麼?」
陸晟正站着換衣裳,夜裏開宴,捕完殺完,就該是犒賞功臣安撫人心之時。
他稍一挑眉,「怎麼說?」
青青道:「要不怎麼住得這樣寒酸?」
陸晟卻問:「你覺着舊宮如何?」
她回想一番答:「與此相比,稍好一些。」
陸晟笑道:「北方苦寒之地能有什麼好東西?朕這王府已算是頂尖的了。要不怎說,當年我爹稱帝之時,滿朝皆笑他夜郎自大。」
他笑得暢快,青青卻低下頭,悶聲說:「到底你們卻成了。」
他已換好一身寶藍鑲墨色邊的衣裳,看上去丰神俊秀,若論眉眼雖仍輸元安兩分,但神態氣度卻已是無人可敵了。
他上前一步,抬腿踩在炕床踏腳板上,彎腰吻住她嘴唇,與她纏上片刻才放手,「宴上你不去也無妨,但朕估摸着那些個夫人們多半要來拜會,你若閒着就迎她們進來說話解悶,若不想見人,通通轟出去也無妨。」
青青仍低着頭,「都是你的長輩,我哪裏敢哄她們。」
&群老姑婆,朕也煩得很,正求着你替朕出氣呢。」
青青這才抬眼瞪他,卻換來他揚嘴一笑,伸手捏一捏她下巴,「一個人不要瞎想,有氣等朕回來再撒。」
沒等她回話,他便往外去,留一片瀟灑背影,換來小宮女的噗通心跳。
青青閒來下棋,左右手對弈,還未落几子,就如陸晟所言,儀親王王妃領着媳婦兒便上門求見,聽聞是陸晟的嬸娘,如今已六十幾,滿頭白髮,精神卻好,說起話來嗓門大得很,遠遠隔着一條道就聽見她拉着喜燕表忠心,先將青青一通夸,零落聽見什麼「仙女兒下凡、活觀音、活菩薩、九天玄女」怕是把她能說的、會說的都已經說了個遍。
青青沒法子,只好硬着頭皮招待她,聽她們婆媳兩個說了好半晌,適才聽出來,原是想走她的門路,求她在陸晟那說上幾句好話,好把儀親王從老慶王造反一事上摘乾淨。
從未見過這樣送禮的,竟將寶石珠玉擺了一屋子,儀親王王妃笑得滿臉褶,小心翼翼討好道:「娘娘是有大福氣的,臣妾一點心意,還望娘娘笑納。往後如有用得着的地方,只需娘娘穿個口信,臣妾與儀親王必定傾盡所能,以抱娘娘今日之恩。」
青青連忙推辭,「王妃這是哪裏的話,您與儀親王都是皇上身邊親近之人,您要開口,自然莫有不應的。」
她這是明着答應,暗裏把責任都推給陸晟,實在懶得管他們陸家窩裏鬥的污糟事。
王妃臨走不舍,看向她時滿眼希冀,大約是覺着自己在京城裏總算交結上個能在皇帝枕頭邊上吹風的厲害人物,回府便要抖起來,「娘娘,現如今整個宮裏也就娘娘肚子裏懷着龍羿,皇后無子,娘娘這一胎若是得男,娘娘的福氣呀,還在後頭呢!」笑上一陣又發愁,「只娘娘家裏是漢臣,又是前朝的人,到時候恐怕不好辦……那也不要緊,還有臣妾一家子替娘娘和皇子說話,定不能讓京城那幫碎嘴多舍的廢物欺負了去。」
青青連連應好,這才把婆媳兩個打發走,當下趕忙吩咐喜燕鎖門,誰來叫也不要開。只是閒下來一想,回味着老王妃臨走前那一句「皇后無子」,便終於將她連日來的擔憂都牽扯出來,這一發,則再難以收拾,她幾乎戰戰兢兢,坐立不安,恨不能今夜就從窗戶里逃出去。
皇后無子,母族鼎盛,不要說她的真實身份,即便她當真是趙侯的女兒,前朝叛臣之後,她也絕不會是中宮之選。
眼看窗外月影婆娑,鼓樂之聲近在耳旁,良辰美景在前,她卻徹底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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