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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青
青青第四十四章
此一番冬狩辦得盛大,不僅提拔了朝中新貴, 也同時安撫好當年與陸晟一同南下的舊臣, 算得上一舉多得,因此回京路上, 陸晟的心情也鬆快許多,不再如前幾日一般眉間陰翳、憂慮重重。閒來還能翻一翻書,向青青打聽張有謙吝嗇懼內的逸聞故事,一路賞着雪景回到宮中。
但一進宮門便不如在外頭輕鬆, 皇后第二日便找上門來, 愁眉苦臉與他商量, 「禁足的旨意剛到宮裏, 淑妃便病了,這眼下三五天過去也不見好, 皇上, 淑妃養育皇子,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皇上便念在她多年辛勞,饒了她這一回吧。」
陸晟原坐在炕床上翻一本《皇明英烈傳》, 正講到高麗國進表稱臣, 對於皇后的突然出現, 他表現得不那麼上心, 只把書合上, 扔到一旁, 自己個兒親自動手倒茶, 皇后要上前來幫手,卻被他抬手攔下,「你知道,朕原本就愛自己動手。」
皇后捏着手帕退到一旁,等他飲過茶再稍稍側過身來看她。
陸晟半眯着打量她,想來是近些日子對青青召幸頻繁,就連皇后也坐不住,竟能與淑妃從敵化友,或還巴望着將淑妃拉扯出來好分一分寵。
如此一想,皇后的心思倒也直白。
&妃犯了錯便要受罰,怎麼?皇后以為朕處事不公?」
&妾不敢。」大帽子扣下來,皇后被他一句話壓得幾乎直不起腰,「只是臣妾以為,淑妃是宮裏的舊人了,平日也本本分分,便想請皇上看在舊日情分上輕饒她一回。」
&本分分……」陸晟仰起頭,懶懶拉長了音,「朕記得,皇后從前可不是如此評價淑妃的。」
&上……」
&了,淑妃病了,那得找太醫,朕去了也沒用。」陸晟抬了抬眉毛,看着身前已然坐定不動的皇后,「為着冬狩一事,皇后前前後後也忙得很,還是該多歇一歇。」
主人家開口趕客,皇后也只能不甘願地起身,「陛下近日事忙,也得緊着自己的身子。」
&謝皇后提醒,朕心甚慰。」
&妾不敢,臣妾告退。」
皇后心裏憋着一股氣,發佈出來又咽不下去,實在難受得很,恰巧一出門就撞上等候在廊下的青青,少不得恨起來,一口牙都要咬碎了吞下去,直勾勾盯着她,「皇上累了,你先回去吧,別整日到皇上跟前來晃,小心耽誤正事。」
青青一屈膝,從善如流,「是,臣妾這就回去。」轉個身要走,周英蓮卻閃了出來,連忙將她叫住,「貴主兒,皇上宣您進去伺候。」
周英蓮出現的太及時,令青青都開始懷疑,是不是陸晟故意讓他出來落皇后的面子。她只當什麼都沒聽見,朝皇后再一起福身,「臣妾恭送皇后娘娘。」
皇后的臉氣成了絳紫,她忍了又忍,終是上前一步壓低了聲音說:「你且不要得意,有你落魄的時候。」
青青抿嘴一笑,「是,臣妾等着。」
皇后這是一拳打在棉花上,沒嚇着她,反而又氣了自己一回。她扶着滿福匆匆向小花園裏走,快步走了一陣才緩下來,牙縫裏鑽出幾個字,「賤人!」
&不是麼,瞧她那目中無人的樣子,等上頭新鮮勁兒過去,有她受的!」滿福面紅攢着勁替主子抱不平,「不過是仗着自己顏色好些,聖上多瞧她幾眼,便得意過了頭,誰不知道着宮裏面,若沒有個兒子傍身,終究是長不了……」說到這滿福才知道自己口沒遮攔犯了大錯,忙不迭跪在石子路上磕頭,「奴婢說錯話,奴婢該死,娘娘恕罪!」
皇后膝下無子,兩位公主也早已出嫁,她的寂寞與孤苦又與誰人說呢?
到底宮中人人似漂萍,只一個淑妃,因有了兒子,便比旁人立得穩,後宮風雲變幻,只要無人生子,淑妃就是這天下獨一份兒的尊貴。
風涼了,心也冷,皇后無心責問,只看着地上白霜,天上流雲,覺着這一生也就如此而已。
再說青青入了殿,陸晟雖沒再翻書,樣子仍是一派悠閒。他伸手敲了敲小桌上的《皇明英烈傳》,「開國之戰,果真精彩。只可惜一代不如一代,一朝二百年,唯你太祖爺爺是真英雄也。」
青青在他對面落座,平平淡淡語氣應他,「有什麼可惜的?如不是我這些不肖子孫,陸家怎好立萬世功勳呢?」
陸晟卻說:「你同輩的幾個,朕見過不少,相較之下倒還是你出眾些,只不過年紀尚小,沉不住氣,膽色是有的,可惜謀略不足。」
青青對此不甚在意,只回說:「我一個女兒家,要謀略做什麼?即便有了,也不過是徒增煩惱罷了。」
&倒是看得開。」陸晟道,「進門見着皇后了?」
&巧遇上,得了教訓,多虧四叔解圍。」
陸晟拉過她的手,兩人之間忽而像是尋常夫妻,浮生偷閒,找個午後閒話家常,「她來替淑妃求情。」
&後與誰也能湊到一塊兒,如此看來,我的本事不小。」
陸晟順水推舟,「是你一直來過於自謙。」
青青歪嘴壞笑,「全是四叔的恩典。」
兩人雖各有心思,卻也在這一刻相視一笑。
稍頓,陸晟靠着軟枕閉目養神,青青提筆練字,本以為這一下午就該這麼耗完了,卻忽而聽見陸晟開口,「開春朕要去關外祭祖,你與朕一道去。」
&青青抬起眼,一時沒能聽懂。
陸晟看着她,解釋道:「父汗與兄長都葬在舊都,朕按例該去祭奠。」
青青道:「我從未去過關外。」
&更該去,朕領你到草原逛一逛,與關內草場有天壤之別,朕的家鄉水草豐美,牛羊遍地,連姑娘都悍得很,能上馬打獵,下馬牧羊,春天,海子裏停滿了羅剎國來的白天鵝,在天上像一片雲,在水面像脫光了衣裳的漂亮姑娘……」
&着倒是好。」青青一時入了神,怔怔道,「若我是男人便好了,也不比一輩子都束在高牆之內。」
陸晟卻笑,「你若是男兒,還生做這副模樣,可真要愁死朕了。」
&若是男二,你們陸家未必能打到關內。」
&好大的口氣,朕的小十一原是有大志向的。」
&敢,不過是嘴上說說罷了。」
陸晟的目光落在她一筆清秀的梅花小篆上,低聲道:「生作女子也並非憾事,但凡你要的,朕一定送到你手上。」
青青提着筆,一臉天真無邪,「真的嗎?」
陸晟笑,「君無戲言。」
她再要說些什麼,周英蓮卻突然闖進來,語調里透着慌張,「皇上,淑妃娘娘那兒過來傳話,六皇子病了。」
陸晟嘴角帶着不屑,「怎麼?自己個兒鬧事兒還不夠,還要拉上小六兒?也不怕累着孩子。」
周英蓮卻道:「這回是真的,太醫已經瞧過,說是淑妃娘娘抱着六皇子整夜整夜的哭,把病氣過給了皇子,天亮時發起高燒,這會兒已經開始說胡話了。」
&貨!」陸晟當即站起身,臉色沉得駭人,這會兒也顧不上青青,一甩袍子便與周英蓮一道趕去淑妃宮裏。
等屋內靜下來,青青才放下筆,慢騰騰走到門邊,抬頭望天邊烏雲沉沉,隔了許久才感慨道:「怕是要變天了。」
宮內註定是不眠夜,晉王府亦難有安寧。
陸晟在書房伴一盞孤燈等使者上門,中途金達進門來,滿臉都是為難神色,「王爺,尼娜哭哭啼啼不願就死,非得求着再見王爺一面。」
陸震霆皺眉不耐,「她不肯死,你就幫她一把,以後少拿這種小事來求主意。」
&奴才這就求 。」金達嘴上應了,心裏卻想,要不是瞧着前些日子尼娜也風光過,他又何必如此謹小慎微,到了最後關口還來請陸震霆拿主意,他這下去了,雖挨了罵,但下手時心安理得,再無顧慮。
想來可笑,陸震霆立志要將他身邊所有與皇上有關的人都除掉,卻漏了最最關鍵的一個,至於他自己,這小魚小蝦的,王爺也看不上。
金達回到後院拆房,給看守使個眼色,便有人上前去一左一右架住尼娜,金達道:「姑娘,該上路了,晚了怕閻王爺不收人呀。」
說完一杯毒酒灌下去,等咽氣了再一床破草蓆子一裹,便又是亂墳崗上無人祭奠的孤魂野鬼,自去地府哭去了。
燭火燃到半盞,烏鴉叫過三回,陸震霆終於等到北方信使。
孫達肩上盛着雪籽,身後還跟着個身材高壯滿臉鬍子的男人,一進門便用關外話向陸震霆行禮問安,幾人寒暄兩句,直入正題。
陸震霆幾乎是迫不及待地開口詢問,「如何?三位老王爺是否應允。」
那使者的聲音像草原馬頭琴,震得人耳根子嗡嗡響,「三月初七,祭祖大典,舊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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