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矮丘陵雖然地勢和緩,最高的也不過十丈左右,但很多地方還是容不下大戰陣前行。
此刻打頭陣的是平盧軍一部,皆為步卒,有萬餘人。在上官傾城的安排下,這萬餘人分成百股,每股百人左右,也就是一都,在都頭的帶領下呈扇形進入丘陵地帶。
地勢和緩、林木稀少的坡地丘陵,可以數都聯合行動,地勢狹窄的地帶,哪怕是一都也得分成數隊。
上官傾城的想法很簡單,既然她的部曲無法形成大戰陣,那麼孫儒的兵馬同樣如此。
因為行軍隊列不再集中於官道,也就不會再被夾擊於狹長地帶,當兩軍將士數量足夠多,能夠覆蓋廣闊地域,那麼彼此在荒野中遭遇,無非是以都為單位正面碰撞而已。
些許林木、荊棘、亂石等阻礙,有軍中練氣修士清理,也不構成多大麻煩。即便是沒有路的地方,以一都中的修士力量,也足夠迅速開闢出一條可供通行的通道。
這就是上官傾城的「平直推進」戰術。
不過半個時辰,推進的平盧軍前隊,就在和緩丘陵中發現了吳軍行蹤。埋伏在這裏的吳軍雖然多,但也被地形分成一片一片,多的上千人在一處,少的百人聚集。
跟平盧軍相比,他們分佈的相對密集很多,不少根本不適合作戰的地方,也有大量將士擠在一起潛伏,所以他們彼此間的聯繫也相對緊密。
他們一直盯着林中官道。
他們的目標是在得到命令後,衝出丘陵林野,殺向官道上的敵軍。
平盧軍雖然是大舉推行,但一直注意着控制動靜,沒有像出現了獸潮一樣,林木地形的遮蔽,也讓他們行蹤被掩蓋不少,這讓他們成功接近了吳軍。
但兩者相距百餘步時,還是不可能避過吳軍耳目。
而這個距離,已經足夠他們露出猙獰的獠牙,向吳軍發動無畏衝鋒。
「快看,那是什麼?」
「是敵軍......怎麼會有這麼多敵軍?他們怎麼會出現在這裏?」
「敵襲,敵襲!快稟報將軍!」
「他們衝過來了,我們怎麼辦?!」
「......迎戰,迎戰......」
擁擠在一起的吳軍將士在驚駭之餘,展露出精銳本色,各部將校連忙下令隊列調轉方向,擺出防禦陣勢,同時將消息快速上報。
層層疊疊的吳軍部曲,一片片舉起兵刃調整方向,場面像是一波波海浪拂過。
他們的應對已經足夠恰當,但失去前方修士哨探,被敵軍接近到這個距離發起突襲,他們已經失去備戰時機。
平盧軍的衝鋒方式分工明確,都中修士被集結在第一線,他們在快速奔進中,手中兵刃法器快速揮動,擊出一波波靈氣風刃,將擋在面前的荊棘、灌木悉數轟碎、清除。
林野中行進不易,且不說飛禽走獸毒蛇害蟲,僅是荊棘、灌木就足以讓普通甲士行動望而卻步,就更不必說衝鋒。
但有了修士在前面清理障礙,荊棘灌木都成了腳下地毯,留下的僅僅是一棵棵高大林木,雖然大軍依舊無法展開陣型,但也足夠讓以都、隊為單位的平盧軍將士順利奔進。
看到平盧軍這樣蠻橫的衝鋒方式,陣型、隊列還沒來得及調整過來的吳軍將士,本就驚慌,眼下更是在愕然之餘,不少人都感到頭皮發麻,緊握兵刃的雙手手心沁出汗水。
天下人都知道平盧軍精銳強悍,戰力非凡。
不少有識之士還清楚,平盧軍強悍在哪些方面:除卻甲冑精良、士卒經歷數次大戰洗禮外,最重要的就是軍中修士佔比極高。
朱溫得道門支持,曾經有大批道門弟子沖入軍中擔任軍職,提升宣武軍整體戰力。但即便是在這種情況下,冤句縣一戰,朱殷仍然被上官傾城正面擊敗。
沒有道門支持的李曄,經過在平盧多年經營,不僅招募了整個平盧五州的修士為己用,自身還培養了許多修士,所以軍中修士佔比,比之有道門支持的朱溫都不差。
而吳軍是沒有道門支持的。
面對擁有許多兵家戰將的趙念慈先鋒大軍,他們無法正面迎戰,現在面對平盧軍,情況並沒有本質區別。不同的是,前者是靠戰將帶着兵家戰陣碾壓,後者是靠無數修士身先士卒。
在廣闊的丘陵地帶中,一隊隊平盧軍將士猶如獸群,一路以鋒刃開路,於紛飛如大雪的荊棘、草木碎屑中,衝到了倉皇結陣的吳軍將士面前。
霎時間,那些之前在林野中逞威的靈氣風刃,現在如萬魚出海般,一波波轟到了河堤般的吳軍群中。
舉起的大盾應聲碎裂,橫亘的兵刃折成數截,或站或蹲的士卒倒飛零落。一潑潑鮮血揮灑當空,與兵刃甲冑碎屑交相輝映,激起聽不盡的慘叫聲。
河堤亂。
吳軍中的隊正、都頭、指揮使等中下級將校,作為軍中基石,紅着臉怒吼着魚躍而出,祭出法器迎上來犯之敵。一顆顆火球、一道道風刃、一支支冰箭划過將士們頭頂。
他們的阻擊起到了作用,衝來的平盧軍修士出現傷亡,不斷有人仆倒在地,間或有人倒飛出去撞到了同袍,鮮血灑了一路。
吳軍軍官都明白,他們必須扼制平盧軍鋒芒。漫山遍野中一批批平盧軍陸續冒頭,水漫金山一樣席捲而來,他們若是不能為身後同袍贏得穩固陣型的機會,今日所有人便只有覆亡一途。
不過是眨眼間,平盧軍前隊中的修士們,就跟吳軍軍官們在一個個山丘、山谷,甚至是山坡上短兵相接。
修士間的廝殺氣勢驚人,氣爆聲猶如上元節的鞭炮聲,連綿不絕。打歪的、被躲過的術法轟在林木、山石、荒草中,頓時樹斷草滅,流溢的靈氣波浪颳起股股狂風,交戰處一片飛沙走石、群魔亂舞之象。
爭先恐後越過山丘的平盧軍人群中,上官傾城站到了一座山頭,按刀向前眺望。
片刻,忠武軍節度使周明瑞在她側後笑道:「吳軍倒也悍勇,怪不得之前會有蕭縣、碭山之勝。」
他話說的輕鬆,像是尋常調笑一樣,但眸底的忌憚之色卻無法完全掩蓋。
吳軍自然不是「倒也悍勇」這麼個堪堪及格的評價。
如果孫儒麾下的吳軍不精銳,之前也無法在蕭縣外戰勝趙念慈的部曲——哪怕趙念慈已經先敗於泗水。她的人馬就算聽到她的敗訊後,因為軍中無糧而驚慌失措,但彼時蕭縣外的軍中畢竟有二十來名兵家戰將。
毫無疑問,那是孫儒為吳軍創造的絕佳取勝機會。但機會也分大小、難易,並不是所有人都具備把握機會的能力。
吳軍若是孱弱無能,又怎麼可能讓趙念慈的部曲無法安然撤走?
天平軍節度使薛威雖然是個大老粗,但畢竟征戰這麼多年,眼光見識還是有的,他凝望着吳軍隊列神色肅穆:「不知諸位聽到沒有,吳軍陣中現在有許多將校,正在慷慨激昂的對身旁將士說些什麼,在下修為不濟,上官將軍理應聽得更清楚。
「那應該是『大丈夫殺敵報國,就在此時』『此戰不勝,淮北一失淮南不保,我等妻兒皆為人奴』之類的話。你們看聽他們呼喊的吳軍將士,一個個都像是吃了丹藥一樣,眼神堅決行動迅速勇猛,憑空多了許多力量——但他們只是普通士卒,並不能吃丹藥,也沒吃。」
周明瑞剛才只顧着詆毀趙念慈、奉承上官傾城,並沒有注意觀察吳軍動靜,這下聽了薛威的話,也很快發現了這個奇怪現象。
這讓他覺得意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如果說這樣吶喊的吳軍將校只有三五個,那還說的過去,畢竟軍中總有些將領善於凝聚軍心。但現在放眼一看,幾乎每個數百人聚集的山頭、坡地、平谷中都有一些這樣的將校,這就很耐人尋味。
趙念慈低眉斂目。
她之前跟孫儒交戰的時候,可沒碰到過這種情況。
戰至此時,雙方普通甲士已經大批交鋒,彼此廝殺、混戰在一起。因為作戰單位大多只是百人都,所以整個戰場看起來很是混亂,漫山遍野都在激戰、流血。
在倉皇應戰、且戰況跟事先預計完全不同的情況面前,面對天下至銳平盧軍,吳軍並沒有一觸即潰。
在中下級官軍的呼喊和帶頭拼殺下,哪怕他們被平盧軍修士殺得死傷慘重,卻始終前赴後繼,半步也不肯退卻。
雖然身邊已經遍是同袍屍首。
——最早魚躍而出的吳軍軍官們,在越來越多平盧軍衝鋒到位、修士力量不斷增強的情況下,此刻已經死傷殆盡,能夠有機會退回陣中暫時療傷的不過兩三成。
但也正是因為他們的忘我拼殺,付出生命代價,這才讓大大小小的吳軍隊列,有了調整隊列正經對敵的可能。
如果不然,吳軍已經全面潰敗。
吳軍這種戰力和意志,跟孫儒在碭山初次跟她交鋒是的表現很不一樣。
豈止是很不一樣,簡直天差地別。
這愈發說明,當日孫儒之所以從碭山敗退,從始至終就是一個局!
一個為了聚殲她麾下二十多萬兵馬的謀略!
趙念慈不禁低下頭,雙拳緊握,牙關死咬。
戰法不同,投入的實力不同,表明在孫儒看來,趙念慈跟上官傾城有極大區別。
上官傾城緩緩開口:「那是儒門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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