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讓這個女子落在後面。」西岸處,馬重英遙指着對面正在等候的努瓊,說到。
因努瓊這位女子,在許許多多為兵的男子當中格外醒目。
馬重英還惦記着她的功勳。
「快,來上渡筏。」幾名西蕃士兵站在沒膝深的水裏,把努瓊扶上了筏子,隨後將她推走。
努瓊還沒來得及說聲道謝的話語,就聽到了天崩地裂的聲音,這聲音她非常熟悉。
先前她母邦大蕃圍攻鹽州城時,就是如此的聲勢,可現在局勢倒轉過來:鳴沙舊城的三面地帶,都出現了唐軍的騎兵,他們是來追襲的。
靈武的騎兵,白草軍騎兵,神策騎兵,邠寧騎兵,涇原騎兵,足足近萬人,見到黃河邊這副景象,就像是見到了飯食的狼群般,嗷嗷叫地策馬飛奔,鋪天蓋地地殺來。
「啊!」坐在筏子上,已然漂出十餘丈遠的努瓊尖聲驚叫起來,抱着腦袋。
昨夜她隨馬重英大論的隊伍,跑去缽樂山,沿途就遭遇到了唐軍騎兵,當然她不知道是白草軍的明懷義部,雙方騎兵在沙漠裏穿梭戰鬥,可讓努瓊驚恐的是,她原本心目里所認為戰無不勝的大蕃武士,此刻卻因人馬的饑渴困頓,一個接着一個被唐軍射落,喪失了性命,其他的人包括大論在內,只能瘋狂鼠竄。
當時局面一片混亂,悽慘極了,多虧名好心的大蕃騎兵,給了她匹戰馬,她抓住馬脖子上的鬃毛,箭矢在頭頂上接連呼嘯着掠過,驚魂未定地才一路跑到缽樂山下。
到了山下,終於飲到了甘甜的泉水,可沒多長時間,大論又下令,所有人放棄缽樂山,繼續向鳴沙鎮前進。
於是她和數萬人只能繼續奔跑。
道中,朱邪盡忠的沙陀萬戶居然千辛萬苦地追趕了上來,和馬重英合流。
至於慕容俊超的吐谷渾,原本是軍隊的頭陣,此刻卻穿過安樂城,消散在前往中衛渡口的荒野當中了......
不管如何,這次河西馬重英,和他統帶的隴右論徐力所部兵,損失也不可謂不慘重。
但即便到了黃河,渡過一大半有生力量後,唐軍騎兵又追殺過來。
望着對面馬蹄揚起的颶風,馬重英痛苦地掩面,轉身撥馬而走。
朱邪盡忠和兒子執宜暫時未有離去,他們看着對岸血腥悽慘的景象,觸目驚心。
「啊!」筏子上坐着的努瓊,慘叫聲不已。
她眼睜睜看着河岸邊,唐軍騎兵是如何馳射奔突,然後又是如何將還殘留在岸邊的大蕃將士們切割開來,分成一小塊一小塊,接着用刀劍、銅殳和馬槊把他們屠戮殆盡的。
等待她喪魂落魄地靠到了那邊的岸時,對面黃河上漂浮着重重疊疊的屍體,隨着波濤晃蕩着壅塞着,沙洲上的葦草和臨岸的淺水全都被染成丹紅之色。
等到戰鬥結束後清點首級,高岳所統帶的騎兵隊伍,在黃河邊砍下西蕃、吐谷渾、沙陀的腦袋共計二千四百餘顆,俘囚五百餘人。
接着唐兵的小股騎兵,又沿着鳴沙直到安樂的旱海沙漠,粗略清點着累死渴死的蕃兵屍身,約有千餘具。
而安樂城到中衛,沿路也有數百具慕容俊超部所遺留的屍身。
這還不包括高岳先前在安樂川戰鬥里,及吳獻甫、范希朝等四將於青剛嶺各砍下的數百首級。
可馬重英、論徐力、慕容俊超和朱邪盡忠等首腦都逃走了,這也是不爭的遺憾。
高岳鐵青着臉,領着騎兵迤邐,穿過沙漠,先是抵達中衛,接着順蔚如川,向白草軍城而歸。
而同時,在河東石州孟關口,馬燧正接過皇帝的制文,裏面委任他為河東、夏綏銀(白於山北)、鄜坊丹延(白於山南)党項招討行營都統,負責在西蕃主力逃走後對該地區党項部落的討伐肅清。
這下馬燧總算開心,再也不提什麼回紇的威脅,而是興致勃勃地指揮河東軍隊渡過黃河,準備駐節於延州,親自指揮籌劃諸般事宜。
長安大明宮蓬萊殿邊,皇帝接見了自安樂州城一路狂飆返歸的王智興,而後王智興交給了陛下個包裹起來的錦帕。
皇帝解開後,裏面是顆血猶自未乾的牙齒。
皇帝的心一凜,還沒來得及說話,王智興就告訴他,這是高廉使在安樂州城頭指揮白草軍奮戰時,用石塊砸下來的牙,並稱自己誓死不會退,接着便和西蕃繼續死斗去了。
「高三,有無對朕的御札說些什麼?」
「臣不敢言。」
「說吧,高三說什麼,朕都不會發怒。」
「他說他要效仿那個什麼先軫,還說,還說,馬重英若是逃了,這責任不但在於奸臣,還在於陛下察人不明,陣前換帥。」王智興壯起膽子,直說出來,「所以高廉使把牙齒砸落,讓臣交給聖主陛下,以表心跡。」
李适這時候心中如海水般翻滾,他將高岳的牙攥在手中,一時哽咽,也不知道該對周圍說什麼好,說什麼仿佛都無法從容,沉默良久,最終只能莫名其妙地說了句:「何必學先軫呢?你對朕臉面上唾的那一口,是你還根本不懂朕的良苦用心啊!」
而後李适對王智興說,也不清楚高三這傢伙到底死了沒有,麻煩押官你再去原州蕭關走一遭,要是他沒死,叫他滾到長安來,朕要治他指斥輿乘、擅自陷沒白草軍的罪。
周圍中官聽到這話,無不變色。
不久後,紫宸便殿內,皇帝坐在繩床上,對着召見的諸位宰臣們說:「朕剛剛得到消息。原州蕭關,防秋的興元防禦觀察使高岳,不遵朕的御札,先是領軍出白草峪,而後據安樂州城,扼安樂川,和數萬企圖逃脫的西蕃兵拼死血戰,要截住馬重英,迄今不知存亡與否。諸位,不知對此如何看待?」
這話一說出來,滿殿震恐。
尤其是張延賞,更是驚得手足冰涼。
皇帝這話的潛台詞,這群混到宰臣地位的人物,哪個不清楚?
這時誰要跳出來,叫皇帝治高岳的罪,不是找死嘛。
「高岳這也是忠公為國,況且當時軍情瞬息萬變,有些事君王之命也不好全受。」張延賞有些尷尬地出列,如此論到。
「唔......張卿所言極是,那若是高岳還活着,朕到底是該罰他,還是該賞賜他呢?」皇帝問出了下個題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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