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虛山下天涯境。
雲深霧渺。
道人高坐雲巔,那目光垂落,定定的注視下方石壁,又似是要看盡這方煙雨清平。
淅淅瀝瀝的小雨在下,平常生仍舊注視着天涯境,他在等待,等待着剩餘人的歸來。
已經有許多的仙家從無垠海中回來,這當中亦有遭難者,亦有受傷者,那石壁上墨水被抹去一處又一處,當然絕大部分的仙家還是無損的回來,但龍華之中還剩下二十餘位不曾回來的人。
拋開青猿,火龍,森羅魔人,越山青,剩餘的人皆是從天涯境中離去到達無垠。
石壁上留有他們的名諱,然而平常生的眉頭皺着,那目光定定,卻是注視着其中一個名字。
確切的來說,是曾經的一個名字。
青箬笠的名字被霧水抹去,那黑色的墨順着石壁浸入滄浪江。
這讓平常生感到驚駭難言,畢竟當初那位仙家過來時,其中僅僅是出了一指便達到了一行二十位的,這樣一位仙人,全力出手怕不是有出竅亦或洞玄的法力,無論如何也是神仙,然而卻死在了無垠。
白袍仙兵已經被派遣出去前往太華山,這事情不能耽擱,而平常生過了許久,才把目光從那名字之上移開。
既然已死,那也就成為了過去。
他守在此地很多年,看見過很多的名字被抹去,早已有些麻木,只是這一次,從石壁上消失的名諱,有些多了。
呼——!
風突然吹了起來,平常生從雲端上向下望去,看見那天涯盡頭,大霧之中,隱隱有什麼東西要出來了。
大霧亂雲,光華微閃,四面八方有無數白袍仙兵湧現,這三萬天河仙兵護佑天涯境,受平常生一人統帥。
一片青葉從大霧之中探出頭來,漸漸顯露出身形,而後續的青光不斷瀰漫,最終整片青葉都消散殆盡。那雲霧之內,從青葉上化出二十三道虹光,露出真身,讓平常生看的清楚。
李辟塵、穆尋雁、陰桓、黃天涼、藏鋒、藏嵐、唐清塵、溫涼、甘始、天門子、祝凝心........
這些人重新出現在平常生的眼中,至此,平常生的心中,終是有一道聲音響起。
不必發喪了。
這是的他第一念頭,第二便是踏步上前。
天上的雨下的有些大了,平常生來至前方,對着諸人打過稽首,言起:「諸位此去無垠,終是平安歸來,可喜可賀,可喜可賀。」
那群聖見到平常生,頓時皆是打過稽首還禮,李辟塵看見他,從那袖袍之中取出一杆旗幟,交還平常生:「鏡水賒命旗,這寶物我還不曾用上,多謝道友當初贈我,如今此物,也算完璧歸之。」
平常生接過那旗幟,對李辟塵搖頭:「道兄不必謝我,這旗幟能不用,自是大好,若是用了,便表明道兄遇到了生死之事,難以渡過,要靠此旗續命。」
話落,李辟塵的神色微微一黯,搖搖頭不言。
平常生看他面容,目光微撇,又記起那之前剛剛被抹去的名字,便是心中瞭然,便也長嘆一聲,那旗幟收回,對李辟塵不言不語的打個稽首,最後只能道:
「生死有命,道兄且莫要陷入迷障。」
李辟塵聽言而語:「我已經知道,多謝道友提點,多謝。」
這方話還不曾言罷,越山青忽的喳喳起來:「咦,那個森羅魔兄怎麼不見了?」
話語落,倒是驚起諸人恍然,再轉頭看看,卻發現那森羅魔人當真是不見了。
明明是一起進的海角,那森羅魔人卻在此時消失無蹤,這不免讓諸人疑惑,而平常生聽得諸人言語,明曉其中緣由,便道:
「魔道中人亦有連接海角之處,海角是門,諸位進入天涯之中時,可否看見無盡雲山?那些俱都是沒有被開闢出的門,森羅魔人從海角入內,自有歸去之法。」
李辟塵嘆起:「這森羅萬象峰的人,倒是和尋常魔道不甚相同,話說回來,我雲原之上七大魔門,那枉死城天天接個活計,還講究貨到付款,倒像是個走鏢的,而森羅萬象峰又是一群追逐大道的痴狂人。」
「這兩個門派劃歸魔道,純粹是因為不可控制......」
李辟塵言罷,也不說其他五個,因為其他五個,基本上就是正統魔道的說法了,畢竟他們都各自有祖師在天,與那苦哈哈的苦界老祖可不同。
「這次倒也得了那森羅魔人助力,欠個了人情.....」
李辟塵心中記下,平常生引路,此時定住天上大雨,讓諸聖離開天涯境。
而他自己,卻沒有出來。
因為石壁上仍舊有名字不曾消去。
……
兩側劍峰插在雲霄,來至天涯境口,群聖互相道別,其中多是鼓勵之言,那好歹也在龍華之中共同出生入死,這一來一去,諸位之間的情誼也上升了不少。
李辟塵問道李長生:「你何去也?若無去處,不若隨我同回峨眉?」
李長生笑着搖頭:「兄長好意,愚弟心領,只是這無垠一行,被那五公主坑住,幾乎被殺,更是讓我心中警惕,如此方是知道,我這人間行去,歷練還遠遠不夠,那太上殺者,吞天傳人,當真是處處心驚。」
「我此番去,還是要在人間行走,至於去哪裏,到何處,我不知道,便讓老天爺來為我做主吧。」
「歸山靜修,我已經修持的夠了,八卦爐里困了六千年,我已經是呆了太久太久。」
李辟塵聽李長生罷言,也就不再多說什麼,只是囑咐一句:「萬事小心。」
「愚弟曉得。」
李長生笑,於是轉身去,突得又留下一言:「兄長如今功成玄光,力殺出竅,我觀兄長魂魄心境,當是早在靈明,越我太多太多。」
「但有一事,兄長,對情之一言,可否放下了?」
李長生此言落下,李辟塵那抬起眼來:「你從何處而知?」
「劍姑告訴我的。」
李長生笑,李辟塵則是嘆:「多管閒事。」
原來是這樣,當初自己在龍盂之上斬情絲未斷,祝凝心不知道自己已與那姑娘見過,故此便告知李長生,怕是在當時等候自己那處,在定海群山便已經講述了出來。
「她與你說卻不來自己問我,看來她和你倒是挺像一對的。」
李辟塵一甩袖袍,李長生倒是連連擺手:「劍姑何等身份,白羽伏龍之主,我不過一小小金丹,她如何能看得上我,只是當年舊識,此番不好直接詢問,便來告我罷了。」
李長生笑,又追問:「不要言我,且願一聞,兄長究竟是如何想的?」
那頭顱昂起,看群仙四散歸山,各回仙門而去。
裊裊之音而起,響徹於冥冥之間。
李辟塵開言。
「夢者,不明而思也,求而求不得,一切皆泡影。」
「我已放下。」
李長生聽言,便明白一切,登時便笑:「原來兄長早已有所決斷,是愚弟魯莽而問。」
「但兄長雖至靈明,如今渡過情劫,不若乘着還有三載光景,快尋那第六心境?」
李辟塵望他:「你說....坐忘麼?」
李長生點頭:「是,正是坐忘。」
李辟塵笑起:「坐忘難得,我還差的很遠.......不過此言,我記下了。」
李長生也笑:「那愚弟便不再打攪兄長,這便離去,去把那.....山河踏遍。」
他化長虹離開,而便是此時,李辟塵搖頭而言,那話語落下,輕輕而動,卻不單單落在離去的李長生之耳,還傳入遠方的祝凝心耳中。
.....
「情不敢至深,恐大夢一場。」
「卦不敢算盡,畏天道無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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