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機忍不住抬了一下目光,正好瞧見她灰翳的眸光和慘澹的面色。心裏揪了一下。
他對彌芥此時的心境無法感同受,但她的影會和彌陌的相疊,在他心上投下濃厚的影子。
彌芥會使小手段,但她的目光始終澄澈乾淨。
這樣的一雙眼睛蒙上灰翳,其實他並不想的。所以才會提出讓她回去好好想一想,回家見一見彌家老爺子,指不定她就改了想法呢?
哪怕他是妖,可也不想再看一次彌陌那樣的結果出現。
哪怕彌芥就是他出去的最後一把「鑰匙」,天機還是忍不住心軟了。肯定是彌陌那小子在他心上紮下的那一刀夠深!
天機無奈的想。
好一陣,他才把一枚帶着清香的樹葉遞到她的鼻尖下方:「拿好這個,不管你這次回彌家回待多久。」
樹葉的氣息直竄鼻孔,微呆的彌芥才驟然回神。
但她並沒有立刻伸手去拿葉子,而是一臉疑惑的瞧着天機。他忽然露出一個溫和的笑,將手移開一些,轉了轉葉子。
彌芥總覺得這個笑容和以往的不一樣,像是釋然,更像悲憫。她心裏的疑雲更重了。
天機揚了揚下巴,示意她接下葉子。彌芥猶豫着,最終還是把這片小小的銀杏葉放進手中。
恰時,他的聲音也傳過來。
「若確實不後悔,就拿着它來這裏找我。我會把自己知道的都說與你聽。」說着,天機頓了一下。
數息之後,他臉上的笑容徹底消失,聲音也似冰泉般帶着不動聲色的寒意。
「不過,你將再也回不到平靜的生活里。還極有可能連保命都成問題。盯着天命梭的,不只你一個。你若後悔,就把這片葉子留在彌家祖宅,帶着你爺爺離開吧。」
天機說罷,整個人已經消失。
只剩下點點綠瑩和他補上來的一句話:「把葉子貼在江羽書上,你就不用費力帶着他走了。到了彌家祖宅,葉子自會和他分開。」
彌芥拿着葉子靜坐了好一陣,這才把它按在江羽書上。
後悔?平靜的生活?
彌芥在夜色里笑了笑,看着江羽書整個人慢慢消失,而葉子上出現了一個一模一樣躺着的人。
她撿起葉子,走出了天機的結界。剛剛踏出去,結界就隨着一陣風消失。
彌芥借着月光往回走,腦子裏是天機說過的話。天機可能不知道,從她被娘親生下來的那天開始,就不存在平靜的生活了。
若是以後都需要靠着躲躲藏藏才活得下去,還要承受邪咒捲土重來的恐懼,又何來的平靜?
她倒是希望自己能有個平靜的生活,爹娘健在,哥哥幸福。
可在她的生命里,從來就不存在這樣的選擇。有選擇的是爹、娘,還有哥哥。他們才有選擇生活平靜的權利。
——只要殺了彌芥就行。
但他們沒有,他們選擇了艱難,選擇了反抗。最重要的是,他們選擇不顧一切留下了她的命。
不僅留下了彌芥的命,也拼盡力壓制邪咒,未給彌家帶來以往出現過的那兩次災禍。
如此得來的生命,彌芥怎麼能做到心安理得的享受?
不管別人怎麼想,她是做不到的。既然活了下來,成了彌家最有力反抗邪咒的證據,那她就要扼住邪咒的「脖子」,就像扼住自己的命運一樣。
彌芥當晚就離開了學監,天機站在出不去的牆頭目送她離開。
瞧着那個遙遙走遠的影,他的眸光許久都沒有波動一下。嘴角牽起一絲苦笑,一聲小小的「孽緣」消失在風裏。
回到銀杏樹上的時候,樹下居然立了個娉婷的影。
若那人被別人看見,定會在學監、不,應該是會在整個國都掀起軒然大波。天機像一片樹葉那樣從樹上無聲落下,正好站在那人面前。
他垂着眸子,欠了欠:「見過平安公主,公主就這樣站在這裏不妥。」
女子輕笑一聲,挑眉道:「有何不妥?大晚上的,不過才幾點月光罷了,除了你這個妖怪的眼睛,還有誰能看見?」
更何況兩個宮女已經被她打發去守着兩頭的路口。
一旦有風吹草動,她就會立刻坐回那邊放着的木椅裏面去。且連來這裏的理由她都想好了——
平安公主因在評試里拔得頭籌,晚上高興得睡不着,來古樹下拜拜也是說得通的。
「公主說的是,不過,這麼晚了究竟有什麼事還勞煩公主千金之軀親自跑一趟?」天機站直了子。
「什麼事?」她眯起眼睛,打量着這個在月光下更加俊逸出塵、神仙似的傢伙。
沉默一陣,平安公主才走過去,停在他面前,仰着頭盯視那張淡漠得毫無表的臉:「你是不是和彌芥走得太近了些?」
「公主,我必須和她走近。否則她又如何會相信我?」
天機的語氣毫無起伏,他目視前方,仿佛面前這個不是平安公主,夜色里看不見的遠處那個才是。
平安公主又不說話了。
好一會,她伸手戳了戳天機的肩膀:「你最好不要做什麼多餘的事。我總覺得她的小聰明已經高出了本宮的估計。讓本宮忍不住猜測,是不是有誰在背後提點。」
後面的話她每說一個字幾乎都會拉長間隔,像是在咬牙隱忍怒意。
不過,天機對她的慍怒毫無反應。只是不溫不火道:「公主別忘了,我是公主盯着學監的眼睛。能否脫離桎梏,還看公主是否願意施捨。怎敢肆意妄為?」
「不敢就好。」平安公主冷哼,轉過去,冷視着天空的月亮,「一個連驅魔術都學不好的丫頭,真有高出本宮預料的聰慧?」
這時,天機淡漠的目光才落在平安公主上。
「公主,可還有什麼交代?」他盯着她的後背,越看眼神里的冷就越深。
平安公主沒有回頭,嘖了一聲道:「怎麼,這就要趕本宮走了?你可是和彌芥在看不穿也聽不到的結界裏共處了不少時間的。」
天機微垂下視線,眸光更冷了。
一絲微風從他的腳邊竄起,蜿蜒着在他的膝蓋以下盤旋,最後竟是鑽到大樹那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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