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道不是嗎?」他再次反問,還附帶分析。
「生而為人,又長在蜀州城這樣複雜的地方。還被楚皇陷害。若不是人類,就不會遇到這些了。」
扶遙並沒有鄙視的意思,只是坦誠說了自己心裏的看法。
就連一直閉眼假寐的辰九都睜開眼睛,視線落在白霜的背影上。他也想知道這丫頭會怎麼回答這個問題。
「其實沒你想的那麼複雜。」白霜揚揚眉,眸子倒映着燈火。
「我寧願為妖,只是為了能夠活下去罷了。作為一個小妖們羨慕的人類傲然死去,和變成妖怪活下來,看起來是一個選擇,可惜並不是。」
她在扶遙詫異的目光中,放開他的手:「至少對我來說不是。」
「家人慘死的慘死、外祖家被滅了門還蒙冤,我根本沒有選擇。也不想選,寧為妖物,沒什麼不好。」
說罷,她朝牛車經過的路邊小攤喊:「來三十串梅酒炙肉!昨晚沒吃到,饞死我了。」
扶遙動了動空空的手,原來還有這種決絕的答案。
「我也要十串。停一下。」他拍拍騰蛇示意他停下,貓一樣躥下去,直奔滋滋冒着香味小攤。
白霜皺眉,也跳下去:「狡猾!你的十串你自己給錢。」
「為什麼?這是你的家鄉,你是主人,你請客。」扶遙咽着口水,頭也不回看着拍排成排的梅酒炙肉。
「……」
辰九望着她和扶遙嘰喳吵鬧,唇角卻勾起意味不明的笑容。就連眸子裏的光都閃爍不明。
「騰蛇,你不吃?」他轉向拉着金色絲絛變成的韁繩的騰蛇。
騰蛇坐的筆直,濃眉大眼,鼻樑高挺。縱然沒有一根頭髮,也絲毫不影響他成為大姑娘小媳婦偷看的對象。
只是那雙眼睛過於像蛇,霸氣威嚴,給他渾身添上「生人勿近」的氣息。
「我是劍妖,不是蛇妖。」騰蛇劍一本正經強調,目光卻隨時注意白霜的動向。現在他能做的和最想做的,就是保護她了。
辰九按了按眉心,調整一下坐姿,側靠在牛車上。
「但你的本質還是一條蛇,聽說你是前任煉器神物百鍊錘的收山之作。他曾托一個大妖怪到騰蛇族的埋骨之地,取回一條完整健康的騰蛇蛇骨,作為鑄劍附靈的原料。」
說着,辰九頓了頓,又繼續道:「所以,你叫騰蛇劍。」
「我不知道,沒有記憶。」騰蛇自始至終都沒看辰九,像個端坐的俊和尚,一臉嚴肅認真。
辰九輕笑:「那可是騰蛇一族的埋骨之地,你就一點感覺都沒有?」
「感覺?」騰蛇終於轉臉看他,冷峻的眸中盛滿疑惑。他以前並無意識,是從白霜被刺後才漸漸產生意識的。
但卻也有些模模糊糊的記憶,不過和怎樣成為一把劍不同,他的記憶都是關於不同的人的。
「就是生氣、憤怒,怨恨,仇視諸如此類。」辰九的笑容漸冷,「你本是枯骨,該安息長眠,卻被困在現世這麼多年,你該生氣的。」
「……」騰蛇皺了皺眉,竟不知如何回答。
他說的這些「感覺」騰蛇一個都沒有,他目前的想法就是好好護着白霜,護着這個白家唯一的後人。
這種感覺很奇怪,像是自己沒有意識的時候,就對誰許下了承諾一樣。
「騰蛇一族本是獨立於三世之外的存在,墓地也在黃昏裂縫深處。每一代騰蛇皆是如此。如此神聖莊嚴的地方被人打擾,你應當憤怒才是。」
辰九的神色變了,看起來像是從暗夜裏出來蠱惑人的妖怪。
他身上雖有街市上的燈光,但周圍卻籠罩着數不清的陰影。有那麼一瞬,騰蛇只覺毛骨悚然。
就連周圍經過的妖怪都下意識離遠些。
那邊正在挑串串的白霜都感覺後背發涼,心中壓抑。但她並不知道是來自辰九的「威壓」,還以為是自己身子不舒服。
不過扶遙和人類就沒受影響,他現在沒妖力,和普通人也差不多。
「我是劍妖。」騰蛇直視辰九,「只是名字叫騰蛇。而且,我很滿意現在的日子。」
只要不被破壞,他就能一直在現世活下去。沒什麼不好。更何況,他是真的沒有任何過去是騰蛇的記憶。
辰九和他劍拔弩張對視片刻,忽然收了強大氣場。
就連纏繞在周圍的暗影們都消失不見。周圍的喧囂再次灌進耳中,牛車裏的兩隻魚妖緊貼着車門,豆大的冷汗沿着桃腮滴落。
外面的一人一妖估計不知道他們的對峙對她們這兩隻小妖怪的影響有多大。
「呵——」辰九挑眉,坐直身子,朝騰蛇挪近,「恭喜你通過考驗。」
「哈?」騰蛇一臉莫名。
辰九指了指白霜的方向:「她是好友僅剩的血脈,我希望她身邊的一切都無法威脅到她。」
「我是白家世代相傳的騰蛇劍,只有『守護』白家這麼一個職責,你也不信我?」
「你若只是一把劍,我便不會試探你。但你既然成了妖,有了自己的意識,誰知道你會不會把恨意轉嫁到她身上?」辰九坦白自己的不信任。
騰蛇劍打量他許久,忽然嘲諷道:「那你為何不在她遇險的時候出手相救?」
被楚皇設計刺殺,在鳳凰淵差點沒命。入玄家,步步都走在刀尖上,哪一次不是命懸一線?
和太一樓斗的時候,要不是她身邊有幾個本事不凡的大妖怪,她豈能活命?
「現在跑來當事後好人,也只有你這個老不要臉的才做得出來。」騰蛇頭一回說這麼多話。
像個自暴自棄的和尚,句句都在造口業。
「我不也是被困到最近才出來嘛,老了,身子骨不中用了。」辰九眨眨眼自嘲,哪裏像老人?
「……」騰蛇轉過臉,目視前方,懶得理他。
被困住?這個散漫的老不死指不定是自己造了什麼孽把自己困住的。一個拒絕了神仙青鳥信的人,那也是個本事同神仙的存在。
誰會輕易把他困這麼多年?
「九叔叔你醒了?在說什麼呢?」白霜拎着一紮梅酒炙肉過來,她邊上的扶遙已經大口開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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