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舒猿臂,兩位師傅只能從面貌上看出些許的老態龍鍾,就憑着一鼓作氣直上三樓而不帶喘氣的本事,就已經能讓習慣了電梯,坐慣了汽車的青少年們羞愧難當。
不過,人家也有拿得出的藉口。一句課程表裏根本就看不到體育課的影子,就能把全民健身這句空洞洞的口號擊穿的粉碎。
一個經歷過體育老師多災多難的祖國花朵,指望他能遵從幾句乾癟癟的吆喝就去改變自己的下一代。抱歉,愚公都做不來。
龔師傅來到三樓的玻璃窗前,在看到那條和事先預估好的細縫後,並不着急地推開,而是突然奇想的用手敲了敲。在聽到沉悶的迴響,感受到十足的厚度後,方才對着一旁的李師傅說道,「你說這些有錢人為何個個貪生怕死,就連窗戶都武裝到了牙齒上。就憑這厚度,要不是從內部打開,光靠我們手頭這些吃飯的工具,鑿到咱倆成了一捧黃土的時候,都不一定鑽出個洞來。」
如果周鑫此刻除了過目不忘,再按上一個順風耳,就會知道李師傅的冷,不是針對自己一個人的。就連打了一輩子交道,連墳墓都提前選好,勢必西去以後也要當個鄰居的龔師傅都貫徹着惜字如金的精神。
「我也覺得。」
聽到老友連個「是」字都捨不得說,習慣了幾十年都習慣不過來的龔師傅吹着飄不起來的鬍子,「就你那副傻樣,我要不攔着你,估計你還真和這塊玻璃較上勁了。幸好啊,你還有我這樣一個願意耐得住性子的朋友,不然,你就得天天面壁思過,對着牆壁發呆了。」
李師傅也不爭辯,依舊緊閉着雙唇,甭想從他這掏出半個字來。就是一塵不變的老臉上,隱約多了一絲笑容。視線不清,這一幕,喋喋不休的龔師傅並沒有看見。
兩位師傅翻進窗戶後,各自擰亮了帽子上的燈。不像龔師傅大開大合地就想就地取材,把腳下的佛像開膛破肚。李師傅在環視一圈後,細心的把三邊的窗簾挨個拉上,更是將停在一樓的電梯給按了回來。這樣一來,就能確保萬一遇到棘手的問題,不能在一個小時之內取到賬本,還能通過電梯一下一上的空檔,給自己一個充足的善後空間。畢竟,總有些盡職盡責的夜巡保安,日復一日的想要通過誰也看不見的苦勞,去換得註定鎖在空中樓閣里的獎賞。
等李師傅確保一切安全措施到位,足以應付突發狀況之後,扭過身來,一尊半人高的佛像早已沒了往日的慈悲肅穆,挺着的肚皮,就如同剖腹手術一般,兩邊各自一開,成了兩半。
面對佛像,在歷史塵埃中摸爬滾打了大半輩子的二老早已忘了敬畏為何物。不說過手了多少諸子百家留下的遺物,但就說佛系這一家,在唐朝從白廟荒涼再到南朝四百八十寺,憑的不是法力無邊,而是掌權者的喜怒傷悲。連自保都不成,憑什麼讓人相信他會帶來普度眾生的神跡,這比街邊空口說白話的江湖騙子還不如。
至少神棍還得事先實地調查,打探清楚肥羊的生辰八字,才能對症下藥的請君入甕。你一個連一磚一瓦都要靠他人施捨的廟宇,還想再賺香客的許願錢。至少,活了大半輩子的二老,從沒買過動輒七八百的香。
沒了敬畏,連拱手磕頭都省了,效率自然出奇的高。辛苦了半天的龔師傅也沒埋怨李師傅在一旁的袖手旁觀,他們本就是一個管殺,一個管埋,分工明確,如此百年。這也恰好符合二老的性格,龔師傅生肖帶猴,做起事來也和本命所屬學的有模有樣,幹啥事都是不過大腦。人家起個頭,結果都沒聽明白,擼起袖子就是一頓操作。
而性格憨厚,就和生肖一樣,老黃牛的李師傅總是顯得不溫不火,任勞任怨的默默做着。人家不問自己就不說,人家問了,也會被吞吞吐吐半天蹦不出一個屁來的慢性子給折騰的失去了打破砂鍋的念頭。
歸根結底,李師傅的冷不是與生俱來的,而是現在的人們越來越耐不住性子去靜下心來聽一個老人的贅言。想說的話往往只能說到一半,久而久之,李師傅就自斷一臂,任何話就精簡成了幾個字。就如他的黃牛一般,勤勤懇懇,一心想的只是腳下耕好的地。至於他人是否能夠理解,反正他是牛,聽不懂琴。
當急不可耐的龔師傅取下最後一塊遮擋物,削出足以容納進一個拳頭的洞後,立馬扔下了手中的熱熔槍。不顧洞口餘溫灼燒皮膚的危險,五指併攏的將手伸了進去。在感受到佛像肚子裏別有洞天的奇妙後,下一秒,就被空空如也給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商賈多奸猾,古人誠不欺我,連個藏污納垢的地方都要擺個迷魂陣,可想而知,生意上的事估計乾的也都是十室九空的勾當。呸,生孩子不帶屁眼的貨色,活該被人惦記。」
老了,不免有些返老還童的跡象,這一點在慢悠悠的李師傅身上難覓影蹤。但在暴脾氣的龔師傅身上,展現的一覽無餘。這種遇到糟心事就要埋怨的性格,李師傅早已見怪不怪了。
「二刻了。」
對於李師傅的突施冷箭,龔師傅急地瞪眼,「我知道過去半個小時了,可現在這麼多佛像擺在我們的面前,你讓我大海撈針,那和瞎貓碰上死耗子有什麼分別。真要論運氣,我們也不會被趕出來,落草為寇的淨幹些見不得人的勾當。」
本來還想再勸的李師傅,一聽到這最後的一段話,面容也不禁緊繃了起來。老友性子急,看東西自然浮於表面,人家給了個冠冕堂皇的藉口,他就信以為真。自己雖然性子慢,但慢也有慢的好處,慢工出細活,習慣用思考代替言語的李師傅在水底多待了一會兒,水裏的東西自然就見識的多了。
可他不想將這些齷齪一橫一豎地擺在枱面上來說,既然老友天真的以為自己是被能力的高下打敗的,那就讓這種想法成為定論。想的多了不一定好,反而會徒增煩惱。終究自己是頭牛,開口說人話這種驚駭世俗的場景,還是回歸始終的比較好。
就在龔師傅罵東罵西的間隙,李師傅突然扯住了他的衣襟,成功的止住了老男人的更年期。
「你不會認為這尊佛像就是陣法里的陣眼吧?不講出個所以然來,我是絕對不會再干一遍白用功的傻事。」
李師傅也很乾脆,用手摸了一把佛像的身子,攤開手掌讓它完全暴露在腦子上的光束下。
一開始懵懵懂懂的龔師傅這才驚訝道,「難怪剛才見你四處溜達了一圈,原來挨個把佛像寵幸了個遍,過足了手癮。怎麼樣,萬兩黃金的滋味,是不是百年難得一見。」
微笑着輕搖頭,李師傅打開背包,走到了最先被撐破肚皮的佛像前,仔細丈量尺寸後,開始了縫補工作。
打趣不成的龔師傅也是習以為常,自顧自的牢騷幾句後,又打開了熱熔槍的開關。
「緣來則去,緣聚則散,緣起則生,緣落則滅,萬法緣生,皆系緣分。能夠在我的手上敞開肚皮,只怪你和罪惡的根本有緣,絕非我倆的投緣。」
「不好意思,借用了你們家的佛經,但我不信佛。」
就像是摸金校尉入土前的禱告,龔師傅念着獨有的儀式。
音落,槍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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