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先要祝各位書友新年快樂,甲午馬年想馬上有什麼就馬上有什麼~~
━━━━━━━━━━━━━━━━━━━━━━━━━━━━━━━━━━━━━━━
是震撼還是什麼別的情緒在他的身體之中爆炸、震盪,梅林搞不太清楚,這雙特別明亮的無垢眼眸已經讓梅林徹底失去了方寸,在他短暫的生命旅途之中只有三雙來自女士的眼睛讓他記憶如此深刻,讓他如此難以自已。
第一雙眼睛自然就是他的生身之母的那雙妖媚的狐眸,那是一雙會說話的美麗眼睛,本應該充斥着來做一個剛剛分娩的母親所傳達出來的愛和善意,但是卻太過真實地反映出了它的主人內心深處的一切想法——失望、怨恨以及殺戮……這就是梅林的母親的眼睛,這就是梅林自他母親的眼睛之中讀出的訊息,這些訊息清晰無比清晰到即便是剛剛出生的嬰兒都能讀懂那雙眼眸之中那些複雜而又簡單的情緒。
第二雙眼睛來自一位佔據了梅林心中最柔軟部位的女子,那是一雙冰冷而純粹的眼睛,它漠視一切、淡然的注視着所有人,無論他們是選擇在它的主人的絕對力量面前卑微屈服還是徒勞反抗……這是娜姿的眼睛。梅林第一次看到這雙眼睛是從電視之中的轉播畫面上,這雙冷漠的眼睛和那抹強大的倩影就這麼奇怪的、無法解釋的闖進了梅林的心房並且自作主張的佔據了一個重要而又柔弱的地方。
第三雙眼睛此刻仍佔據着梅林模糊的視線,這個短暫相處不過數小時的巫女,這個梅林連她的容貌都沒有仔細端詳過的少女,這個連名字梅林都無從知曉的女士……
「快離開這裏!」
梅林突然聽到了聲音,那是一個虛弱的女子用盡最後的力氣所發出來的大聲嘶喊。
梅林恍惚了一下,可是緊接着幾雙小手就抓住了他的衣衫和上肢推搡、架扶、裹挾着他就衝上了階梯、衝出了石塔。
在他們亂糟糟的步伐之後,石塔正在不停戰慄、不停崩塌、不停吼叫着。不光是這座石塔,整個神社之中的其他勉強算是保存完好的建築物也都陸續開始了坍塌、傾倒,彷佛之前支撐着它們與時間和外力抗衡的神奇力量在瞬間消失了一樣,這座不該存在、早該消失的神社終於開始步入毀滅,雖然這一必然的毀滅推遲了好些年頭。
一直向外跑,一直向外沖,巫女們保護着梅林衝出了神社衝進了煙霧之中。
在他們的身後,神社變成了真正的一片廢墟。
※※※※※※※※※※※※※※※※※※※※※※※※※※※※※※※※※※※※※※※
左手攥着厚厚一沓各種護身符,右手捏着好幾張有許多零的支票,身在紫苑那陰冷陰森的密林之中,梅林顯得十分茫然。茫然地眨着眼睛茫然地轉動着腦袋,他已經徹底糊塗了需要好好捋一捋這接踵而來的奇異經歷才行。
不過,當務之急是把戰利品先好好收好。先是把那些真實功效存疑的護身符胡亂地塞進腰包里,然後又翻出錢包小心翼翼地把這幾張堪稱巨額的支票仔細收好再把錢包好好放歸原處——忙完這些之後梅林很是隨意地一屁股坐在了某棵撲倒在地的朽木之上陷入了自己的回憶里,那是大概幾十分鐘前剛剛發生的一幕。
仍是一臉茫然的梅林,不過這次他的面前站着一個乾癟的小老太太。這個老嫗不光皮膚是乾癟的就連身體也是乾癟的——又瘦又小的她似乎隨時都能撒手人寰。雖然很乾癟但是這個小老太太卻顯得很有精神,說起話來更是底氣很足。
這個穿着藍色罩衣手裏攥着白燭和木珠的小老太太之前已經絮絮叨叨了不少廢話了,但是說實話梅林根本一句都沒有聽進去,他此刻仍然頭昏腦漲失魂落魄。
「嘿!」猛然間梅林的額頭遭受了襲擊,原來是小老太太突然跳了起來用手裏的木珠串狠狠敲了梅林的腦袋一下。
突然受襲不光是身體吃痛,更是一下子讓梅林清醒了過來。
「現在的年輕人……」小老太太搖了搖頭,滿臉都是失望,「真是越來越沒用了。」
梅林收回了正在摸着自己額頭的手,低下頭看向那個小老太太。說起來,這種居高臨下的俯視感對於梅林來說還真是少有呢。
「不過這一次還真是得感謝你,沒有你的參與這一切恐怕遠遠不會如此之順利,甚至我們能否成功都在兩可之間。」小老太太自顧自的說着話,「你不准問問題,因為我很忙馬上還得要去處理很多事情,所以你就老老實實的聽着就好!」她用不容駁斥的語氣說道,「首先,我得代表某些人向你表示一下歉意——雖然我認為這純屬多餘——但是考慮一下之後我覺得還是有必要的,畢竟是我們擅自把毫不相干的你『請』了進來,確實讓你冒了極大的風險……」
說着話小老太太一把抓住梅林的右手往他手裏塞了好幾張支票。
「現在畢竟是物質社會……」小老太太繼續說道,「最好的獎勵自然就是鈔票了,這筆錢已經足夠讓普通人富足甚至揮霍着度過一生了。這算是給你的報酬和一點點補償。」
梅林瞥了一眼手中的支票,頭一張支票上那一連串的零讓他的眉頭不可抑制的揚了起來。
「然後,這是我個人……」她從懷裏摸出了厚厚一沓的護身符,不由分說地就塞進了梅林的左手裏,「給你的一點……也算是補償吧。呃,就這樣,收着吧、先收着吧……」老嫗囁嚅了一陣子皺皺巴巴的臉上也閃現着幾點痛苦。
雙手分別攥着質地不同的紙張,用手掌上面的紋路仔細感受着這些紙製品的不同觸感,梅林依舊保持着沉默。
「你就……就沒有什麼想要問的?」小老太太試探着問道。
梅林沒有作聲也沒有動作只是看着這個乾癟的老婦人。
「唉……唉……都是孽啊、孽啊……」老嫗長吁短嘆了一陣子之後開始滔滔不絕起來,「你有滿腹疑問和問題可是卻能按捺住好奇和探究,因為你知道你從我這裏得不到答案……」她轉動着那雙像是玻璃球一般的眼珠掃了梅林一眼,「因為那些東西你確實不應該知道。菊子跟我說你是個很有趣的年輕人,藏着很多小秘密似乎也知道很多不該知道的事情。但是那都無所謂,因為那都是些無關緊要的東西……」
「我不知道更沒有興趣知道一直保持沉默的你究竟能猜到關於這次事件的多少東西或是你猜到的東西又有多麼接近事實和真相。我只想奉勸你一句,讓那些東西爛在你的肚子裏、埋藏在你頭腦里的最深處吧!在很多時候知道的太多了可不一定是一件好事情……」
梅林的嘴唇蠕動了幾下,他險些把心中所想脫口而出但最後他還是忍耐了下來。老嫗這種拐着彎提醒梅林閉上嘴巴的說辭梅林自然能夠理解,所以他也沒有必要在知情人面前顯擺自己的一知半解。沉默有時候會是更為強大的武器。
「不過,有件事情我想你有必要知道,因為它關乎你自身。」小老太太大睜着那雙純白的眼睛盯着梅林,看得他一個勁兒的發毛,「知道這件事情在以後對你也許會有所幫助,更有可能讓你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煩和危險。」
梅林忙擺出一副受教的樣子。
「人類,我們人類每一個都是不同的、都是截然不同的……」老嫗緩緩道來,「有自己擅長的長處更有拙於應付的短板,有自己特殊的特技更有致命的弱點。在人類的諸多特點或者說特質之中有一種特別奇妙……我們習慣於稱呼它為『靈識』、『靈感』,當然除此之外它還有更多的名字……但是用最籠統、最直白的話語來解釋它——它就是一種感知、驅使來自另一個世界的力量的一種力量,唯我們人類所有……」
梅林的眉頭狠狠皺了起來。
「絕大多數人都有或強或弱的這種靈識,它讓我們能夠直觀的感受到另一個世界的存在——通過『看』看到它們、通過『聽』聽到它們、通過『感知』知道它們甚至通過『觸碰』接觸到它們……」老嫗快速地捻動着手中的木珠串,「少數有獨特天賦的人在經過一些特殊的訓練和練習之後甚至能夠『駕馭』、『驅使』乃至『使用』來自另一個世界的東西,不僅僅是那個世界的力量……」
「但是就像我剛剛說過的那樣每個人的靈識有弱有強,有的人天生就擁有強大的靈識,無需後天的鍛煉和培養他們就能隨心所欲的掌控另一個世界的力量。而有的人——這些人甚至比天生就擁有強大靈識的人還要更加稀罕——他們天生就完全不存在這種靈識,他們感知不到關於另一個世界的一切,哪怕它們赤身裸體的站在他們面前和他們鼻子碰着鼻子他們也絲毫感受不到它們的存在……」
梅林的眉頭緩緩舒展開來。
「他們『絕靈』、『避靈』甚至是『退靈』,完全不受另一個世界的干擾和傷害,完全不為另一世界的靈異所惑,完全不為不屬於這個世界的力量所動……」小老太太突然向着梅林邁近了一步,「而你,你正巧擁有這種萬中無一的特質!」她突然提高了自己的聲調。
梅林的眉頭卻又皺了起來。
「你以為我在說謊?你覺得你明明就能感受到紫苑的陰冷、不詳和恐怖。是不是?」小老太太笑了起來,臉上的皺紋都擠成一堆了,「哼,那是因為你『以為』你感覺得到,那是因為你的大腦告訴你的身體它『應該』在這種環境裏感受到這些感覺……我不清楚你的成長經歷,但是我想你恐怕曾經被恐怖故事和鬼神怪談給,呃,傷害過吧?而且還是挺嚴重的傷害……」
梅林很是配合的打了個冷顫,確實,梅林的親爺爺沒少拿那些東西摧殘過幼小的梅林。雖然老爺子的本意是想通過這些鬼故事和怪談抹殺掉小梅林的兒童的好奇心,但很顯然,這些故事不光是抹殺掉了好奇心,很多別的東西也被一同抹掉了……
「你的恐懼來自長輩的言傳身教,你的恐懼來自於你自己的大腦所產生的欺騙,你的恐懼完全來自於『你以為』……」老嫗笑得十分開心滿臉的皺紋都統統綻放開來了,「你可真是一個獨特的個例啊,真是相當獨特而又有趣。身為超能力者應該都具有不弱甚至是敏銳的靈感才是,這樣你們才能品味到心靈力量的細微和柔軟以及精神實體的玄妙和奇妙,但是也正因為這樣你們這些超能力者也就會更容易被另一個世界的另一些力量給干擾和侵襲。可是,可是你,身為一個超能力者卻靈感全無……」小老太太面帶遺憾地搖了搖頭,「也算是有得有失吧,沒有靈感也就讓你無法得心應手的使用心靈的細膩力量,這無疑是個壞處。可是這也在無形之中消弭掉了不屬於這個世界的力量對你的特殊影響,這無疑又是個好處。但是,你又偏巧對這種事情有着深植於大腦最深處的恐懼……呵呵,這無疑又讓你對來自另一個世界的力量和來客有着天然的畏懼。即便你看不到它們、感受不到它們,即便它們不能傷害到你,即便你明明知道這一切,可是它們的存在本身卻又會讓你升起無邊的恐懼,這恐懼會驅使你的大腦構建出最真實的反應,讓你畏懼,讓你處於弱勢。」
「想辦法克服它吧。克服你的恐懼,克服你心靈的弱點……」小老太太轉過身邁着細碎的腳步離開了,「這樣你才能真正變得強大,無懈可擊的強大……」她的身影很快就被紫苑冷森之中鬼鬼祟祟的樹影給完全吞噬掉了。
留梅林獨自一人琢磨着、思索着、呆呆的愣怔着。
「克服掉這恐懼就能無懈可擊?」坐在木樁之上的梅林自嘲似的說了一句,他自己都不相信自己能夠克服掉對於靈異事物的那種極大的恐懼感,只得一下又一下的搖着頭否定着自己。
突然,在梅林身後的樹叢之中傳出一陣風聲,這陣吹過森林的風聲像是怪笑又像是一陣長嘯,透着十足的詭異。
「嘶~」倒吸一口涼氣,梅林背脊之上的寒毛根根豎立了起來。他忙不迭地站起身子,活動着又開始感到寒意的身體快步向着森林之外走去。
【不論去哪兒,總之快點、早點離開這鬼地方就好!】這是此時在梅林的腦海之中最迫切的念頭。
※※※※※※※※※※※※※※※※※※※※※※※※※※※※※※※※※※※※※※※
快步趕路的梅林並不知道他的夥伴們此刻正在進行一場「愉快」的談判,討論的話題卻是關於某一場顯然不夠愉快的賭/博之後的籌碼交付的問題。
【你們看,我就說嘛,即使有人告訴他真相他還是會一切照舊的……】維茲爾得意洋洋地跟靈子等一眾輸掉了籌碼的失敗者說道,那聲音真是要多欠揍就有多欠揍,【那個,別忘了各位的賭注啊,一定要儘快奉上哦,遲了我可是要算利息的。像是某個年紀一大把卻總喜歡扮嫩的女士,你收藏的寶貝~石頭現在可都是我的了~~~】
靈子咬牙切齒之中。
【還有某個年紀輕輕一點也不知道尊老的傢伙,讓你長長記性,別以後不聽長者的善意勸導。不過有鑑於你目前身無長物,所以就先欠着吧,我會好好幫你計算利息的~~】
達克正在無比懊悔的狠狠敲打着自己的腦袋。
【至於某個飯桶……說得就是你,可別想賴賬噢,我會好好盯着你的~~~】
盤腿冥想之中的黑普激動地站了起來,可是很快又無力地坐了回去開始唉聲嘆氣。
【哈哈哈哈~~】心滿意足的維茲爾很是大聲的在各位輸家的心靈世界裏肆意大笑着。
【早叫你們不要跟這個爛賭鬼賭你們還不信,】一直苦勸大家不要賭博的安特麗此刻也打着勸慰的旗號數落了兩句,【論到對梅林的熟識程度咱們幾個加一塊兒都沒有這個惡劣的傢伙多,他們倆可以說是如同兄弟一般從小一起長大的……】
【……賭/博……不好……戒掉……】庫克納斯也跟着摻和起來。不過說起來,這傢伙沒能參與這場維茲爾發起的賭/博似乎是因為三個腦袋沒有辦法達成一致所以無法下注的緣故來着。
【哈哈哈~~哈哈哈哈~~~】維茲爾繼續很囂張的笑着。也不知道它如此高興究竟是為了自己贏得的那些微不足道的賭注,還是為了慶賀梅林再一次死裏逃生。
※※※※※※※※※※※※※※※※※※※※※※※※※※※※※※※※※※※※※※※
紫菀谷腹地。
早就破敗不堪卻不知為何仍能存在着的神社如今徹底化為了一片名副其實的廢墟。明明從開始坍塌、開始離析、開始回歸塵土直到所有塵埃落定才過去了不過幾個小時而已,可是現在的這片殘骸卻像是已經存在了幾十年之久一樣,彷佛那被停滯了的幾十年時間在這短短的幾小時裏一次性的釋放掉了自己的全部能量把這裏重新拉回了原本的時間軌道。
風,輕輕吹拂着。這些明明沒有什麼力量的微風吹到那些斷壁殘垣之上卻格外富有殺傷力,岩石崩塌破損、木料腐朽風化、金屬鏽蝕腐爛……這座神社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死亡,步入真正的滅亡。
獨身一人的秀冢站在已經搖搖欲墜隨時都可能傾倒的銅鐵質大鳥居之前,沉默的注視着正在他面前緩緩死去的神社,他沒有舉扇遮面也終於收起了那一貫的雲淡風輕轉而用複雜的神情注視着眼前那正在逝去的建築群,俊美的臉龐上不時就會扭曲、抽搐幾下。
內心深處幾經外人無法理解的掙扎和猶豫之後秀冢終於做出了最後的決定和選擇。他最後一次注視着眼前的殘骸,腦海之中卻再度浮現出這裏曾經輝煌的樣子。
「呼~~」吐出一口悠長的濁氣,秀冢猛地舉起右手,白皙頎長的手指在半空之中快速的拈畫出幾個玄妙的手勢,而後狠狠向着神社的方向揮舞了一下。
緊接着漫天飄落下來無數粉紅色的花瓣,似櫻又似火。粉色的小花瓣在空中飄飄搖搖最後還是落到了地面上,一朵花瓣一旦碰觸到什麼東西就會立刻化為一朵劇烈燃燒着的幽冥之火,帶着一抹冷冽的寒意燃燒着附着到的一切物體。不多會兒,整個神社就化為了一片火海……
注視着最後一片瓦礫、一方石料、一塊金屬也被這美麗又危險的火花給吞吃殆盡,秀冢的身體很明顯的佝僂了起來,呼吸也變得粗重了不少,帶有幾分惋惜和解脫他輕聲自語着:「結束了……到這裏就真的結束了……」
拖着沉重的步伐,秀冢艱難地邁出腳步離開了這裏,沒有再回頭看哪怕一眼。
不知從哪裏颳起的微風吹拂着已經變為一片白地的遺址捲起最後一縷眷戀這裏的灰燼,風卷拂着已經空無一物的土地發出了一陣陣輕輕地呼嘯聲,仔細分辨這風聲之中似乎是夾雜着一抹奇怪的笑聲。
「咳嘍咳咯……咳嘍咳咯……」
又是一陣微風拂來吹散了這陣若有似無的詭異笑聲,也吹出了一個正蜷伏大地之中的黑黢黢的影子……原本一直和這裏保持着距離的煙霧卻又在此時涌了上來,將這片白地完全吞噬……
※※※※※※※※※※※※※※※※※※※※※※※※※※※※※※※※※※※※※※※
幾天後,紫苑神宮的某間客房內,幾位熟面孔正圍坐成一團——關都四天王之一的菊子夫人、白色鬼手的通靈者冬、陰陽師的年輕領袖秀冢以及一個一副苦大仇深模樣的老僧人——四個人彼此隔得遠遠的坐在圓桌周圍靜靜地等待着,似乎是在等待桌子邊最後一把空椅子的主人的到來。
菊子夫人老神在在從容不迫倚靠着椅背閉目養神。冬則是很沒有形象的趴在桌子上不時扭動着自己的身體,一會兒瞅瞅擺在桌子上的小水晶球裏面氤氳着的白霧一會兒用手指敲打着桌面發出陣陣噪聲。秀冢眼觀鼻鼻觀心正在靜坐,嘴巴微微開合着似乎在念叨什麼。老僧人,呃,他似乎是保持着坐姿睡着了,正從微張的嘴巴里發出一陣陣細微的呼聲,嘴角似乎還開始向外流出晶瑩的口水……
就在這時,房門猛地被推開老潮來鄉邁着細碎的步伐衝進了房間,拉過那張空着的座椅乾脆利落地坐了下去。人終於是來齊了。
「菊子,我記得我只是答應了你要告知你應該知道的事情……」鄉轉動着的腦袋掃視着圓桌周圍的其他幾個人語氣之中帶着不耐煩和不悅。
「鄉,在座的每個人都知道這件匪夷所思之事其中的某一或是某些部分……而我或者說是聯盟需要知道儘可能多的事實與真相。當然最好是全部……」菊子夫人用指尖輕輕敲打着自己的拐杖,「所以我把掌握着這事實的某些碎片的諸位聚到了一起,大家彼此交換手中的『秘密』盡力嘗試着拼湊出這事情背後的真相,還原它本來的面目。我們畢竟是曾經一起奮戰的戰友,現如今再共享彼此的秘密,這會讓我們今後的合作更加親密無間的。」
鄉重重哼了一聲而後倚在椅背上不再言語。而冬、秀冢和老僧人則是紛紛打起了精神坐正自己的身體,老僧人還用手背擦了擦自己嘴角流出的口水。
「那麼,誰先為這件事情做一個開頭呢?」菊子面帶一絲笑意環顧了周圍的眾人一眼。
「我來吧……」秀冢咬着嘴唇面色複雜的開了口,「這事情的起因可以追溯到上世紀的中葉,南來的黑船闖入了關城平靜的海面,南蠻的火炮轟碎了將軍俯視天下的天守,手持火槍的殖民者用征服者的姿態和毋庸置疑的勝利敲碎了我們自壘的城牆……嶄新的世界以最殘酷、最殘忍的面目走到了我們的身邊,用粗暴的方式打醒了我們虛構了數百年的美夢……」
「我沒有多餘的時間聽你講歷史!!」鄉猛地一拍桌子惡狠狠地打斷了秀冢的深情講述,她站了起來渾身都有點哆哆嗦嗦的。
「請說重點。」菊子先是安撫了躁動的鄉,然後又示意秀冢加快一點進度。
「好的,我會儘量挑揀緊要的說。」秀冢繼續講述着,「當懦弱的統治者用屈辱的條約背叛了已經握有實權的中下級貴族之後,分裂和對抗也就是難免的事情了。打着『尊王攘夷』旗號的志士們湧出西南各藩展開了自己的實質行動,他們刺殺南蠻的官員、商人、兵士,『天誅』出賣他們利益的幕府要員,甚至直接和前來維護殖民統治的南蠻軍隊開戰……」
鄉又開始怒哼。
秀冢則不為所動繼續講述着,「但是很可惜,由於對幕府和將軍抱有不切實際的幻想,這場轟轟烈烈的戰鬥最後也很快就轟轟烈烈的偃旗息鼓了,面對忠於將軍的部隊和南蠻殖民者們領先一個時代的軍隊,志士們最終用自己的性命終結了他們對於統治者的幻想。於是,『倒幕』開始了……西南四強藩結成的軍事同盟在關城各地的志士的幫助以及南蠻人別有用心的資助下揚起『王政復古』的旗號上洛討伐將軍……」
「我這是在上歷史課嗎!?」鄉大叫起來。
「各位,我所訴說的歷史說起來就是如此……」秀冢突然變得嚴厲了起來,「但是,你們恐怕不知道的是,無論是『尊王攘夷』還是『倒幕』、『王政復古』這一切的背後統統都有一個人的身影在其中閃現,而那個人就是他……」
鄉沉默了,菊子沉默了,老僧人蠕動着嘴唇默念着經文,冬則聚精會神起來。
「一個無名的播磨流陰陽師,一個有着『天目』能夠知曉過去未來的異人,一個馭使二十四個式神的神通者……當時的他被普遍認為是比晴明公、道摩法師更為偉大的陰陽師。他親自教導西南各藩乃至關城各地的志士領袖,可以說是在幕後直接遙控了整場攘夷運動……」
「然後在最關鍵的戰爭之前他死在了幕府的忍者手上。不是嗎?」認真聽講的冬小姐突然冒出了一句話。
「沒錯。」秀冢略微有些驚奇的看了冬一眼,「不過不準確,據我所知在整場攘夷運動之中『他』死掉了至少五次,甚至更多。南蠻人的殺手、幕府的忍者、尊幕派的刺客都曾取過他的性命,被削去頭顱、被擊穿心臟、下毒、點火、錘擊……每一次他都死了,然而沒過多久他就又回來了,用相同的身體回來了。」
眾人的眉頭紛紛皺了起來。
「你的意思是說,這個老鬼死去活來、復活了?!」冬驚呼了一句,「匪夷所思!真是匪夷所思!!」
「是『換一個皮囊』……」老僧人慢慢地說道。
「對,換一個皮囊,就是換一個皮囊。」秀冢不住地點着頭,「不停地換着皮囊、不停地徘徊在關城統治階層的影子之中操縱着關城踏上富強、強盛乃至瘋狂。『王政復古』、『版籍奉還』、『廢藩置縣』、『祭政一致』、『國家神道』、『廢佛毀釋』、『富國強兵』、『殖產興業』、『文明開化』……他一步步扶持着關城走向強大,用短短的幾十年時間讓積弱的關城一躍成為傲立於世界之林的強國。可是也正是他推動着關城積極投身於世界範圍的戰爭之中,兩次,都以慘烈的失敗告終……」
說完這話的秀冢不再出聲,只是看着鄉。
「輪到我了?囉嗦的小鬼,說這麼多沒用的東西除了浪費口水和時間之外有何意義?你說的東西我們都知道……」鄉頗有些不屑的說道,然後她換上了多少有些崇敬之意的語氣說道:「不過確實,在『祭政一致』之前我們並不熟知這位先生,他對於我們來說更多的是以一個敵人的面目出現,畢竟我們神道教曾經站在幕府的身後。」
鄉深深嘆了口氣,「我至少『見』過兩個他,加上不久前那個算是第三個吧。第一個他是個年邁的陰陽師,強大而睿智,身為新組建的政/府要員的他前來與我們商議國家神道的建立問題——像是如何乾脆的神佛分離。」說到這兒她瞥了老僧人一眼,「同時也籌劃創建招魂社的某些問題。那時候的他除了睿智之外我想不出別的更貼切的形容詞,他有超群的人格魅力讓人不由自主的就想膜拜他、服從他、跟隨他……雖然那時候的他就已經有了不少現在看來十分瘋狂的想法,像是什麼建立萬世的帝國、獨一無二的神國、統治全世界、成為神之類的。但是說實話,那時候的他說出這些話的時候一點也不像是笑談和狂念,更像是在單純的敘述事實一樣讓人信服……而之後的一切進展的也都很順利,一切都在按照他的安排發展、一切都在遵循他的規劃前進……直到我第二次『見』他為止……」
「那是第一次大戰的最後,戰事已經膠着到了最深處,我們和同盟的失敗幾乎已經是肯定的了。那時候的我又一次『見』到了他,見到了一個陷入了癲狂和迷茫之中他。那時候的他開始念叨關於命運的話題,大都是些瘋瘋癲癲的話語,語無倫次、顛三倒四甚至是胡說八道。他開始詛咒命運、詛咒一切……但是很奇怪,當戰敗的消息傳來,當戰勝的協約國以勝利者的姿態接管我們的國度的時候,他卻恢復了正常,至少恢復了表面上的正常,可是我卻知道他已經不再是那個『他』了……」
「戰敗的二十年不好過,我們時刻處於戰勝國的軍事監控之下一切的一切都受到限制和壓制,而且從外國不停傳來昔日的同盟分崩離析的消息——這更讓我們感到恐懼和悲切,那時候的關城太悲痛了、悲痛到已經陷入了某種瘋狂之中,我甚至都認為是那個人的悲痛和瘋狂帶動了關城的悲哀與瘋癲。不過也正如我所想的那般,那個人,真的瘋了。」
「他用最大的熱情偷偷製造武器和武裝,各種奇怪、強大的武器、裝備從各地的工廠之中被秘密建造、秘密駛出然後被秘密儲藏。他私底下開始培育軍獸、訓練軍隊、準備戰爭,他用種種手段麻痹戰勝國的首腦和監控我們的戰勝國軍隊,積極為發起下一場戰爭做着最大的努力……他用更大的熱情鼓舞狂熱的政/府和悲哀的民眾讓他們沉浸在『神國』的幻想之中夢想着復仇、夢想着榮譽、夢想着死亡……當然了,他在其中做了最重要的一件事情就是把招魂社遷移到了紫菀中央,並將其更名為『靖/國』用來安放、供奉自倒幕以來的所有為國犧牲者……可惜,無論他再怎麼瘋狂、無論他再怎麼努力我們曾積極參與的第二次大戰還是戰敗了,不甘心滅亡的軸/心諸國最後還是在新同盟的炮火下分崩離析並且徹底消失在了歷史之中……而我,算是『親眼目睹』了他的死亡,他和燃燒着的京都一起化為了灰燼……」
「但是很顯然,他沒有逝去,就像過去的他能更換皮囊戲弄死神一樣,他再一次回來了。」老僧人接過了顯露着明顯疲態的鄉的話頭繼續說道,「不過這一次,他和過去不同了。或許是因為他最得意的門生和最忠實的僕人們都被他一把火葬送了的緣由……這我們無從知曉。但是再一次回來的他已經成了一個『東西』,一個不人不鬼、不倫不類,依靠怨念、恨意為食,披着死去的腐臭皮囊……他,哦不應該是『它』帶着難以計量的怨恨與憤怒遊走在這片土地上,一點一點的讓自己變得強壯、一點一點的讓自己徹底脫離人道直至化為如今的這個它。」
「當時正值『國除』時期,聯盟草創關城各地板蕩戰事不斷、起義蜂擁……而就在這混亂的時候,它穿梭在埋葬着他曾經的追隨者和敵人的墓地之中,頻繁出入最詭異最靈異的神秘地域,用種種匪夷所思並且喪心病狂的術法挑戰着這個世界固有的規則和秩序。自它出現以來我們就一直致力於消滅它,可是這麼久了除了白白折損優秀的僧眾、白白給它送去血食之外我們別無所獲……哦,也不該這麼說,我們畢竟也有所收穫,我們多少可以揣摩出它的一些意圖,根據它的行動和瘋癲的自言自語推測出它的目的。」老僧人微微張開一直閉合着的眼眸看向眾人,「它不光想要復生它更是妄想要成為『神』,真正的『神』!早在他籌建招魂社時候我們就對他有了十足的警惕,可是這卻換來了一場瘋狂的『神佛分離』讓我們元氣大傷。而當他提議秘密將神社遷移到紫菀谷來的時候我們再次固執地反對並且質疑了他的用意,結果這卻又讓我們遭受了滅頂之災……」
鄉在一旁哼哼了兩聲。
「但是我們卻看出了他的計劃,更是看出了它的計劃!他想讓他的追隨者們成為活着或者死去的『神』用來蠱惑人心達成他的野望,而它則是想要藉助某些連是否真實存在都無從得知的秘法讓自己成為真正的『神』,它吸取那些徘徊在這裏的怨靈——無論你們怎麼稱呼它們這些僅憑怨念和恨意而盤亘在塵世的東西就是怨靈!都是不該也不應存續的!!」他強硬地打斷了想要插嘴的鄉,鄉只好悶悶不樂的收回了還未說完的話語別過頭去不再理會老僧人,而老僧人也繼續着自己的訴說,「——用它們無盡的恨與怨、無窮的執念與瘋狂滋養那具它不知從何地物色到的屍首……」
「那具屍首,那具活屍,你們叫它『活埋人形』是嗎?」一直都在認真聽講的冬突然打斷了老僧人的講述提了一個不知所謂的問題。
老僧人一愣,但還是點點頭示意那具屍體就是叫那個名字。
「我知道它是從哪裏找到的它。」冬平淡的說出了一句讓在座眾人都大吃一驚的話語,「它大概是在幾年前加入的鬼手,那時候的鬼手正處於即將分/裂的邊緣,來自理想國和火箭軍團的說客混進了我們之中挑撥着我們彼此之間本就脆弱的關係、撩撥着我們本就緊張的氣氛。可是就在那時候老鬼出現了——我們都叫它老鬼——一個強大到讓人絕望、邪惡到用邪惡來形容它都嫌不足的詭異通靈者出現在了我們之中。我不否認正因為它的出現讓鬼手的分/裂有所推遲,但是我更想說正是因為它的出現才讓鬼手的實力尤其是白色鬼手的勢力大受損傷!」冬狠狠拍了一下桌子,「在鬼手之中一直有一群人,我們叫他們『食屍鬼』或是『掘屍人』、『掘墓人』……他們迷戀屍首、死屍、屍體和墓穴、殯葬品、殉葬品,總之他們病態的迷戀並且崇拜死亡和與死亡相關的一切事物,同時深切的『愛』着死去之後的世界。這些傢伙即便是在鬼手之中都屬於被歧視和邊緣化的一小撮,數量極少而且很受排擠。可是老鬼的出現卻打破了這一局面,它輕而易舉的獲得了食屍鬼的領袖之位並且開始帶領着變得瘋狂的食屍鬼們出入各地的墓室盜掘屍體……」
「而那個活埋人形就是他們從一座古老貴族的墓穴之中挖掘出來的,很不幸,我當初親眼目睹了這具屍體的出土……」冬的雙手狠狠攥拳雙臂微微顫抖着,「那是一個月亮相當明亮的夜晚,我們接到了來自食屍鬼內部的線報——就連如此熱情崇拜死亡的食屍鬼們都已經忍受不了老鬼的某些做法了,所以他們決定向我們求援和我們聯手除掉它——他們準備開挖一座舊貴族的古老的家族墓地。據說老鬼對這個墓地相當看重,它曾多次親自勘察這個墓穴並且經常重複着諸如『找到了』、『快要成功了』之類的自語。所以我們斷定這個墓穴和其中埋藏着的屍體一定對它相當重要。於是我們決定趁此機會突擊食屍鬼和老鬼,即便不能除掉老鬼至少也要除掉它夢寐以求得到的東西……可是……可是……」冬的嘴唇抖動着,一時間竟停下了口中的話語似乎是失去了繼續說下去的力量或是找不到合適的詞彙。
「冬,不要勉強自己了,你不需要告訴我們細節。」菊子突然開口說道,「只需要告訴我,那具屍體來自哪裏?來自什麼家族的墓地就好。」她柔聲細語的問道。
「我……我……」冬有些無措的轉動着腦袋,「我不是很清楚那些舊貴族的姓氏,但是我卻記得那個姓氏,是,是『源氏』……」
「噹啷」,菊子手中的拐杖掉落在石板鋪就的地面發出一聲沉悶的響聲。
━━━━━━━━━━━━━━━━━━━━━━━━━━━━━━━━━━━━━━━
嗯,紫苑篇到此暫終~~接下來就是新篇嘍~~鼓掌、鼓掌~~
嗯,這一段的不少廢話其實是為了交代一下歷史背景,雖然其實也沒什麼用啦,但是這也是為了和題目以及新書名呼應——歧路——歷史已經走岔了路……所以文中出現的各種什麼名詞啦、年代順序啦之類的東西都不要較真的,看看就好~~
然後,神社是徹底沒有了,可是陰謀還在繼續哦~~這次的這個超大的大陰謀的背後真相可是牽扯到本文最隱秘、最大的一條暗線~~~所以……不說了……
再然後,還是要恭祝各位書友新年大吉~~!!雖然子迷在過年期間要值班……但是還是要開開心心的過年啊~~~不過、由於、總之……呃,所以更新可能……總之我儘量吧……請相信我,現在的更新進度真的是我盡最大努力之後的成果了……
最後,慣例說聲對不起,盼望大家能夠體諒一下嘍~
html|sitemap|shenma-sitemap|shenma-sitemap-new|sitemap50000|map|map50000
0.0274s 4.0283M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