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床邊的李恆,先是看了看床上躺着的楊林,發現自己長老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睡着了,這才為他蓋好被子,帶着海敖出了門,道:「如果你不願意在這裏待着,可以走。」
海敖盯着李恆的面容,問道:「那你們呢?」
微風中,陽光普照,整個凌滄門青綠一片,景色正美。
李恆穿着一身麻布的短打衣袍,他身姿英挺,長發束在身後,露出光潔的額頭與疏朗的眉目,他的神情淡然,但海敖卻能夠感覺到,李恆在看着凌滄門的時候,眼眸是溫暖的。
「這裏是我們的家,我們怎麼可能離開它?現在它的確是弱小,但那又如何,我與我的家人們在一起,什麼樣的苦難,都可以一起扛。」李恆輕聲說着,然後轉頭看向海敖,「家的感覺,你懂嗎?」
海敖微微一怔,他想起了在楊家度過的那些日子。
「你們即便不走,也不該過這樣的日子,被人欺凌不敢還手,如懦夫一般。」海敖冷聲說道。
李恆神色未變,看海敖的目光就像看着一個小孩子,他問道:「那你覺得應該怎麼弄?」
海敖反問他:「難道你們就沒有一顆變強的心嗎?」
李恆輕輕笑了:「有一顆變強的心就夠了嗎?」
海敖真的覺得他們沒救了,一群能夠修煉的修士,成日的被人欺負,最後竟然都被欺負的連反抗的想法都沒有了,卑躬屈膝,逆來順受,這樣的人,還能指望什麼?
不想再說什麼,海敖轉身就離開了楊林的居所。
日頭高高照着,海敖滿心的憤慨無處訴說,在走回自己院落的路上,他停下了腳步,然後調轉方向,朝靈田走了過去。
已經到了午飯的時候,被踩踏的部分已經被打理出了多半,經歷了上午發生的事情,偌大的靈田上,只剩下了一個人,掌教廬方道人。
廬方道人的長袍脫在田邊,白色的長髮束在腦後,他彎着腰一點點收拾着被踩倒的靈苗扶起,孤零零的身影在大片大片的靈田上顯得有點單薄可憐。
海敖從田邊走了過去,一直到了廬方道人身邊才停下,眼睛看着腳下被一一扶起來的靈苗,沒有主動說話。
廬方道人直起腰,看了海敖一眼,問道:「有什麼事嗎?」
海敖看着這個身材幹瘦的老頭子,直接問道:「你們連一顆變強的心也沒有嗎?連反抗都不會了嗎?」
廬方道人垂下眼睛,撫了撫衣袖上沾染的塵土,說道:「你不懂。」
「呵。」海敖登時笑了,「都說我不懂,我還真就不懂了,自我出生那日,我就是天之驕子,習慣了別人對我畢恭畢敬奴顏婢膝,習慣了去欺負別人,習慣了把一切看不順眼的人踩在地上,在今日之前,我從來都不覺得我有什麼錯。」
掌教廬方道人看着他,目光寬厚而包容。
「直到今日,我看到了那群人,從一個旁觀者的角度看到了這一切,那群人的嘴臉在我眼裏有多厭惡,以前的我就有多令人厭惡。」海敖停頓了一下,接着說道,「現在,我不是施威者,卻也不會像你們一樣甘願去做一個被欺凌者,連反抗,都不敢。」
廬方道人抬眸望了望遠處一座山脈,搖了搖頭:「你還是不懂。」
「我不懂?」
海敖看着眼前這位凌滄門的掌教,眉梢提起,剛要說什麼,就聽到背後傳來了一句帶着揶揄的聲音:「你的確不懂。」
廬方道人身子微微一僵,與海敖同時轉頭,十多個身穿黑底圓月道袍的人從空中落了下來,立在了兩人身前。
照月閣的人?海敖皺眉,他們不是拿了靈米走了嗎?怎麼又回來了?
這十多個人中包含了剛剛來索要靈米的五人,趙路恭恭敬敬的跟在一個仙樹境強者的身後。
「安志長老,聽起來他們果然包藏禍心啊。」趙路彎着腰,表情諂媚的說道。
廬方道人的目光在安志道人身上停留一瞬,好像才反應過來一般,連忙彎下腰,拱手作揖:「貴客駕臨,未能遠迎,恕罪恕罪。」
凌滄門的弟子也注意到靈田的動靜,紛紛趕了過來,待看到照月閣眾人的時候,愣住了,不知道這些人去而復返到底是什麼意思。
海敖看着那位被稱作安志長老的修士,他身材高大,看起來像是中年人的模樣,五官方正,一雙眼睛卻凌厲異常,身上帶着更加威嚴的氣勢,整個人不怒自威,屬於仙樹境修為的威壓一出,令很多人都呼吸不暢。
安志道人面無表情的看着廬方道人,突然抬起手,拍了拍手掌:「好演技,真的差點就被你騙過去了。」
凌滄門的弟子知道這些人來者不善,被他突然的動作驚了驚,神情忐忑不安,海敖卻看的一頭霧水,不知道他們究竟在說什麼。
廬方道人神情未變,只謙恭的彎着腰,低頭說道:「在下不懂您是什麼意思?」
「不懂?」安志道人的聲音輕而和緩,他看着貌似老實卑微的廬方道人,笑了,「不懂沒關係,我會讓你懂的。」
說完話,安志道人不再看廬方道人,而是抬起腳,朝一座矮山的方向走了過去。
趙路似笑非笑的看了看廬方道人與圍在靈田上的其他凌滄門弟子:「走吧,一起去看看。」
廬方道人看着安志道人去的那個方面,臉色微微一沉,但此時他沒有辦法,只能跟了過去。
海敖看着不遠處的那座矮山,那座山不過凌滄門主峰一半的高度,山石鋪蓋,看起來平淡無常,毫無可取之處,他從未去過,只不過,海敖想起剛剛與掌教廬方道人談話的時候,廬方道人幾次看向了那座矮山,眼神悠遠。
那裏有什麼呢?
安志長老將眾人帶到了矮山山腳,並沒有再往前走的意思,他剛剛停下腳步,手腕一抖,一柄雪白的飛劍剎那而出,在海敖疑惑的目光中,猛然劈向山腳下一塊兩人高的巨石!
劍氣呼嘯而至,巨石應聲碎裂,碎石散落一地,濃郁精純的靈氣噴薄而出。
透過飛揚的塵土,海敖看到了一個穿着普通衣衫,盤膝而坐的年輕人。
那年輕人看起來也不過十七八歲的年紀,眉目清朗,五官英挺,但此刻他雙眸緊閉,面色蒼白,嘴角帶着剛剛溢出的血絲,絲絲縷縷的靈氣本如白霧般將他包裹,但被劍氣一激,靈氣翻滾如沸騰的熱水,竟然將那少年完全控制住了!
安志道人看着少年,嘴角扯出一個冰冷至極的弧度,他掌心處亮光一閃,一面渾圓精緻的銅鏡出現在眾人面前,鏡面直直照向那個少年,鏡子裏面,顯示的是一顆飽滿的灰色仙種,生機勃勃,四十六片仙葉生長其上,鬱鬱蔥蔥,靈力如水。
是一個擁有灰色仙種的弟子,而且這個弟子年紀輕輕,竟然已經是四十六葉境界的修為了!
一瞬間,所有人都安靜了下來,不安的情緒浮動在虛空中。
海敖有些詫異的看向廬方道人,帶着震驚,而廬方道人面上血色盡褪,一片蒼白。
啪啪啪啪。
掌聲從安志道人身上響起,他笑吟吟的看着廬方道人:「藏的是真好啊,若非你們的人露出了馬腳,我還真查不出他的存在。」
「灰種,好,真好。」安志道人的目光重新落回那已經被他控制住的少年身上,輕聲說道。
廬方道人額頭有青筋跳起,他身子一動,擋在了暴露出來的少年面前,然後抬起眼眸看着眼前神情冰冷帶着殺意的安志道人,蒼老的面容上一派懇求:「大人,求求你,求求你,他,他是我們門派唯一的希望啊。」
廬方道人狠狠的咬了咬牙,然後當着自己所有弟子的面,撲通一聲,朝着安志道人跪了下來,他聲音沙啞,語氣卑微:「求求您了大人,我們不敢與貴教為敵,只求你放過我們的弟子。」
「你們的弟子?」安志道人看着那弟子,嘴角一勾,說不出的陰鷙冰冷,「已經四十六葉境了,即便強迫他轉投為我們門派弟子,他也不可能會忠心的,既然是這樣的話……」
刷!
安志道人手中的飛劍化作流光,剎那而出,激起空中氣浪重重,無邊的殺意傾瀉而出!
廬方道人面色驟變,踉蹌着起身去擋,卻還是晚了!
眨眼之間,那飛劍便來到了少年左胸前,穿心而過,其力量之強,直接帶起盤膝坐在地上的少年,砰地一聲,將其釘在山壁之上!
艷紅的鮮血從少年胸口噴射而出,染紅了他的衣襟,少年睫毛微顫,想睜開眼睛看一看,最終卻垂下了頭,徹底沒了聲息。
「姜躍!」廬方道人看着自己的弟子被人用飛劍活活釘死在了山壁之上,睚眥欲裂,失聲痛叫,他雙眸大睜,身子顫抖,緩緩跪倒在地上。
「師弟!」
「啊!你們這群畜生啊!」
極致的靜默後是絕望的怒吼。
整個凌滄門的人都瘋了,姜躍身上流出來的血仿佛將他們的眼眸染紅,那是他們凌滄門未來的希望啊!
如被逼入絕境的困獸,在無邊的絕望生出了撕裂一切的憤怒,所有人攥起了拳頭,邁步朝照月閣眾人走去。
隱忍多年,只為了能讓姜躍好好成長起來,可是現在,姜躍死了,門派的希望沒了。
那還有什麼可怕的?曾經連尊嚴都可以拋下,更何況生命?
安志道人看着憤怒的朝自己走來的那些弟子,嘴角勾起一抹輕蔑的弧度:「真是不自量力啊。」
安志道人的身子輕輕一震,一棵高達兩百丈的仙樹在他身後破空而起,洶湧的靈氣呼嘯而出,氣浪翻滾,狂風大作,剎那之間,便將凌滄門所有弟子掀飛了出去!
海敖胳膊被撞傷,他強撐着身子半坐了起來,發現矮山前一片狼藉,凌滄門弟子再無一人站着。
照月閣的弟子居高臨下的打量着他們,如同俯視一群螻蟻。
安志道人踱步走到了被釘在山壁上的姜躍身前,仔細打量了一番後,笑了,他轉身看着神情灰敗頹喪的廬方道人,道:「我們掌教預料的果然不錯。你們凌滄門雖然差勁,但憑着你們門派的資源,有幾個四十久葉境的弟子也是應該的,可是呢,你們一個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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