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家人進宮不是大事。自
從皇后大病一場後,雲家人三不五時便會進宮複診,有時來的是幾位老爺,有時來的是幾位夫人,其中來的最多的,便是秦氏與應氏。可
說到底也是皇后的娘家人,傍晚之前,皇上竟抽了空,特地來了一趟。
見着秦氏,皇上口吻甚是溫和:「昨夜又說不適,朕來瞧了,是臉色不佳,恰逢今個兒你們到,便多給她看看,讓她好歹睡個安穩覺。」因
為懷疑水銀毒一事與皇上有關,秦氏表情並不好,更不想回應。可
對方是一國之君,加之現在無證無據,什麼也沒法說破,應氏便捅了捅秦氏的胳膊,讓她不要喜怒於色,平白讓皇后為難,秦氏這才深吸口氣,勉強道:「開些安神的吧,睡前半個時辰喝。」皇
上便道:「那就勞煩了。」秦
氏看他一眼:「皇上若真掛念瑛兒,便莫讓她傷心了。」
雲想在邊上聽得寒顫,就算輩分漲一截,但皇上就是皇上,大伯母張口教訓皇上,還不得觸怒龍顏!
應氏也板正了臉色,搶在皇上開口前忙道:「時辰也不早了,不如,先回去吧。」
皇上卻心頭想到了什麼,揚聲喚:「來人,送兩位夫人。」
門外很快有宮女應聲,皇上尤重的看了眼秦氏,而後掃過應氏,轉過身去,進了內殿。相
夫人正與皇后說話,旁邊還有柳蔚。
柳蔚一身男裝,瞧着尤為扎眼。皇
上神色一怔,而後撲面而來的凌厲之氣,直朝柳蔚。柳
蔚本來要走了,又聽聞皇后這幾日睡不好,便在臨走前特地給皇后施了一針。之
前她也聽見外殿在喊皇上駕到,可相夫人不慌不忙,皇后也一言不發,二人均沒有出外迎接的意思,柳蔚便當做什麼都沒聽到,專心施針。
可眼下皇上進來,卻目光狠辣的看着自己,柳蔚就覺得有點無辜了。
相夫人斂眉給皇上請了安,皇上對雲氏進宮早已見怪不怪,他的目光自進殿後,便一直凝在站於皇后身側的白面青年身上,那眼睛,跟摻了毒似的。
若非柳蔚定力驚人,要換個人來,怕是已經被這九五威壓,嚇得跪地不起了。不
過饒是如此,一國之君都站在眼前了,也沒有當沒看見的道理。
柳蔚也請了安。皇
上看着柳蔚,面色鐵青,問皇后:「這位是……」
皇后撫了撫自己因為施針而被撥亂的髮髻,淺笑道:「柳姑娘是席兒的朋友,臣妾前幾日不是同皇上提過,席兒的信里說,要帶位朋友回京,來給臣妾瞧瞧這老毛病。」「
姑娘?」敏銳的捕捉到這一重點,皇上又上下打量起柳蔚,這一看,果真鬆了口氣,點頭道:「席兒有心了。」皇
後也笑笑,道:「柳姑娘醫術精湛,說臣妾這病,可以治。」皇
上一頓,忙上前握住皇后的手,語氣激動:「當真?」
皇后看着他的眼睛,心中不知想着什麼,又偏眸去瞧柳蔚:「柳姑娘說在家鄉見過臣妾這種病症,有跡可循,便可以治,皇上,您可以放心了。」皇
上大笑起來,連說了三個好!雲
氏在旁看着,臉上是一點笑都憋不出,光想想皇上對皇后做的那些事,又看看他現在一本正經的裝模作樣,她是心都寒透了。
皇上特地問了柳蔚一些皇后的病症,柳蔚自然不可能說,只撿了些不重要的,加之把病源推脫到奇難雜症上,皇上果真沒再細問,只感嘆:「原是那麼偏的病法,怪說京里愣是找不到一個人能治好。」其
實皇后這病,柳蔚一開始也沒看出來,她就懷疑是腎衰竭,想必其他大夫也看出是腎衰竭,但在換腎手術不存在的古代,這種病症,根本沒得治。
唯一能做的也就是像雲家這樣,慢慢溫養,以圖另想他法。柳
蔚是因為學過西醫,才舉一反三的從腎衰竭延伸到了併發症的可能性,因此查證出罪魁禍首為水銀毒,其他大夫想不到,不證明他們學藝不精,只因為中醫西醫,隔着山河大海,沒有人可以在無師自通的情況下,將兩門學問爛熟於心,柳蔚也不可能。
就像皇后的病,從中醫來看,的確不好治,雲家人和太醫院的老太醫們都沒說錯。而
柳蔚能治,是因為她制定的治療之法裏,涵蓋了洗腎等需要工具才能完成的西醫療法,這不代表她有多本事,只因為她知道的多點而已。古
往今來,醫學越發昌明,正是因為這些肯於鑽研的大夫們不斷的在努力。
柳蔚是食了現成的果,若比偉大,她不如古代的大夫們在有限的條件下,依舊能將人治好那般偉大。柳
蔚對自己的醫術有信心,對來詢問她的人也儘量知無不言,她不是好為人師,她只是希望,從她這裏學到東西的人,未來也能學以致用,令更多疾病患者受益。
醫學的發展,離不開實驗與挖掘,更離不開人才,她不可能以一人之力,讓中華醫學提前幾百年,她只是盡力在做自己能做到的事,希望不論在何年何代,因為一些小病小災而亡故的人,能少一些,再少一些。況
且,比起治病,柳蔚更喜歡的是剖屍。對
活人而言,病了還有機會治好,對死人而言,被冤枉了,那才真是黃泉天庭,今生來世,再無平反之時,試想一下,這種委屈,可不是最大嗎。
時辰已經不早了,柳蔚給皇后取了針,外面應氏也催了,一行人離開時,相夫人也是一道走的,她走前,卻還特意多看了皇上一眼,小聲的對皇后道:「我明日再來。」皇
後對她點頭,眼看着人都離開後,她才起了身,站在皇上面前,問:「皇上今夜可要留宿?」
皇上心情大悅,道:「自然留下。」皇
後分不清他現在的喜悅是不是真的,就像她分不清方才見柳蔚一身男裝,他的醋意是不是真的一樣,她只笑笑,還故意嗔怪:「就不怕辛貴妃不樂意,過幾日,可是小公主的誕辰了。」皇
上想到了秦氏之前的話,想來他多日留宿辛貴妃處,是讓皇后傷心了,便道:「朕就想留宿你這兒,你還要將朕攆走不成?」皇
後笑起來,微白的面孔,因為這一抹笑意,帶上了紅潤。皇
上看得心頭微動,輕輕將她擁住,低聲道:「在朕心中,你才是最重要的。」
皇后儘管聽着,卻早不似幾十年前的小丫頭那般,因他一句甜言蜜語,就高興得上躥下跳。
時間,能改變任何事,尤其是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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