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為難,趨利避害,更是人的一種本能,好吃的東西,別人不會招呼你,自己就私吞了,而燙手的山芋,傻子才會真的去碰。
調查隊,其實就是基於這個原因組建的,輿論的壓力太大了,甚至連某個嘻哈明星偷嫂子的熱搜都被這個給頂了下去。
女子拐賣、冥婚、謀殺,
隨便拿出一個,都足夠吸引人眼球觸及觀眾內心的敏感神經,更何況這次是多位一體,引爆系數得以呈幾何系數的擴張。
但終究,得有個說法,也總得,有一個結論。
梁川沒再去和吳大海對這個話題進行什麼深究,大家都是成年人,又都不傻,死者已經死了,現在連她的身份都不清楚,她家人也無法通知到,自然沒人去為她鬧為她去申訴,而對於網絡上的關注者而言,他們坐在屏幕前,需要的僅僅是一個結論,一個他們認為可以滿意的結論。
這裏面有一個度,需要調查隊自己去掌握。
梁川忽然覺得有些諷刺,很多人常常去追思去懷念以前社會民風淳樸的時光,比如每一次曝光出食品安全事件時,總有一群人高喊現在世風日下人心不古,但實際上十幾二十年前商店裏常拿來包裝食物那種灰黃色包裝紙,它其實就比農村用的草紙稍微乾淨那麼一點點而已。
同理,如果不是那位梁川至今都沒見到的混入冥婚現場拍照片的記者,這個現如今躺在棺材裏的可憐女人,她的死,又到底會引起誰的注意呢?
無非是,
冷漠,
冷漠,
和冷漠。
這時,一個手裏拿着玩具槍的孩童跑到吳大海身邊,用一種充滿童真的臉期待地看着吳大海,同時稚聲道:
「警察叔叔,我能看看你的槍麼?」
「這個不能看哦,等你長大了,以後也當個警察,就能有槍了,你爹媽呢,大晚上地還瞎跑什麼。」
這時候,有一個中年婦人跑來,將孩子抱起來,對吳大海和梁川施以歉意的微笑。
小孩手裏揮舞着玩具槍,對自己母親道:「媽媽,我以後要當警察,要帶真槍。」
吳大海看着遠去的孩童和其母親,笑了笑,道:「這個世界,還沒那麼糟,是吧?」
梁川不置可否。
隨後,吳大海和梁川一起走回到了靈堂那邊,靈堂外被披了一層塑料膜,梁川進去時,看見屍體已經被從棺材裏挪出來放在白布上了。
王晉曄和自己的助理正在做着檢查,屍體的衣物也都被做了剝除,但身上還是蓋着一層白布做以遮掩。
死人其實沒什麼人權的,因為他們不會說,也不會動,更不會去鬧,但正是因為如此,他們才更加地可憐,也因此,真正懂得他們的人反而會因此更善待他們。
王晉曄看了一眼進來的梁川和吳大海,直接道:
「復檢的結果比當地屍檢結果多發現了一些地方。」王晉曄指着女屍的腳步以及大腿位置道,「在屍體的腳步和大腿位置有多處擦傷,同時在屍體的背部位置也有擦傷,根據擦傷痕跡來推斷,應該是死者死亡前不久留下的。
死者的致死原因是被繩索一類的物件勒住脖子導致窒息,脖頸部位的細長勒痕是最好的證據,另外,屍體雙手手腕以及腳踝位置還有淺一點的勒痕,這應該是之前留下的,可能是被人販子拐賣時限制了人身自由。」
「呼…………」吳大海吐出一口氣,聽完敘述後,沒說什麼,但是心情很沉重還是能看得出來的。
「給我一雙手套。」梁川對王晉曄說道。
「好。」王晉曄直接從自己口袋裏又取出一套手套給梁川。
戴好手套,梁川在屍體旁邊蹲了下來,他先觀察了一遍屍體,倒不是梁川覺得他能比王晉曄這個法醫更專業可以發現更多沒有被發現的細節,而是在猶豫。
有些事兒,
如果捂着,
還好說,
大家一起默契地學鴕鳥,挖個坑,把自己的頭埋進去,當作什麼事都沒發生過,日子照樣過,飯照樣吃。
而一旦真的揭開了裏面深藏的東西,
那性質,就真的不同了。
梁川沒有考慮警方以及其他方面會如何面對真相,會以何種態度去面對事實,
他考慮的,
是他自己,
該如何去應對?
再學上次那四個年輕人的案子一樣,法律給不了的,他來給麼?
但這次的性質,比上一次複雜也嚴重得多。
屍體依舊冰冷的躺在這裏,她看起來並不是很好看,這是廢話,再國色天香的女人,死了兩天躺在地上,也好看不到哪裏去了。
梁川將手放入自己的口袋中,那裏,有兩張符紙,他曾對月城解釋過自己來冒山的原因,但眼下,他發現自己似乎並沒有勇氣去踐行。
猶豫?
糾結?
彷徨?
很多人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那是因為要死了,什麼事兒也都看透了,也就釋然了,而梁川這個死而復生的人,卻還是如此地謹慎。
吳大海的手機響了,他接了電話,神色微微一遍,回了幾句話:「好,我知道了。」
放下手機,吳大海開口道:「死者身份找到了,叫陸飛飛,貴陽一家師範學院的學生,於半個月前失蹤。」
女大學生,
冥婚,
合葬。
梁川的眼睛在此時微微地眯了一下,不是他有什麼職業歧視,但事實卻是如此,自己眼前躺着的這位,她的人生,其實才剛剛開始,即將步入社會,還沒真的經歷過屬於自己的波瀾,也沒去體驗過那種人生的精彩,她本該擁有無限可能。
或許十年之後,她會有自己的家庭,也有了自己的寶寶,或許在工作,或許在全職太太,或許為生活忙碌,或者感情不盡如意,很多種或許,這才是人生。
而她的結局,
被雙手雙腳上殘留的勒痕所終結,
她得去和那個病秧子結婚,
病秧子死了,她得跟紙人以及大公雞去拜堂結冥婚,
而在她自己被謀殺後,
有的人,沉默了,而村子裏的人還將其屍身搶回來,要和那個病秧子合葬。
梁川不是一個多愁善感的人,甚至,他不能算是一個善良的人,只是,這個世界上,或許只有自己和那個女孩兒兩個人,能夠有着這種機遇,死了,還能重來一次,對於其他人來說,死亡的目的地,就是那可怕的迷途。
如果你享受過芳華燦爛,享受過人生跌宕,哪怕最後走上地獄的不歸路,至少,不會太過神傷,而眼前的這位,
她本不該的。
舔了舔嘴唇,梁川自顧自地笑了笑,他看了看自己的手掌,然後默默地放在了遺體的額頭位置。
沒有什麼冠冕堂皇的道理,
更沒有替天行道主持正義的使命感,
也沒有眾人皆醉我獨醒的覺悟,
梁川清楚,自己是鬼,不是人,也不是神,這種崇高的責任,不該落在他身上,他只是心裏有點不舒服,有點不痛快,
好吧,
有時候做事情,其實真的不需要太繁瑣的理由,
這一點,
就夠了。
緩緩地閉上眼,
梁川的視線之中,充斥着黑暗,
他在找尋,
也在摸索,
他不知道這個女孩兒在死後,會給自己留下怎樣的遺言。
但終究,不會是美好的油彩畫卷。
黑暗,開始變淡,卻沒消散,四周,開始跌跌撞撞搖搖晃晃,沒有具體的景物,卻能感知到自己的視線正在不停地轉換。
這是在奔跑,
她在奔跑,
在夜裏,奔跑。
梁川能聽到她氣喘吁吁的聲音,能感知到她的彷徨,她的無助,以及她的不安。
但她很堅強,
是的,
換做任何其他人到她當時的處境,可能都無法做到如她這般堅強。
她在逃跑,她在逃亡,
這不是戰爭亂世,這是和平年代,也是法治年代,
但她,
還是在逃。
任何時代光輝的陽光下,總是有着無法照耀到黑暗區域,眼下的她,就在這個位置。
四周,應該是山林,她在裏面穿梭着,不時地向身後張望,不時摔倒,卻顧不得查看自己的傷勢,而是繼續爬起來往前跑;
慢慢地,四周開始出現了雜音,以及,若隱若現的光亮。
有人在找她,
是很多人在找她,
拿着手電筒,
拿着手機的探照燈,
都在找她,
到處都是人,
前面,
後面,
左邊,
右邊,
到處都是人影,到處都是攪拌着當地方言的呼喊聲,他們不是在呼喊她的名字,但他們確實在尋找她。
在她眼裏,他們是魔鬼,他們是惡魔,他們要將其抓回地獄;
是的,
這個山村,
對於她來說,就是地獄!
她要跑,她要逃,
她必須跑,也必須逃,
片刻都不願意待在這裏。
但是,她發現自己沒地方可以跑了,四周都是人,而他們,很快就會發現自己。
在她的腳下,有一處凹槽,是山石之間的縫隙,她躲了進去,儘量讓四周的落葉蓋住自己的身體,只留下自己的一雙眼眸向外緊張地張望着。
她惶恐,她不安,她的心跳在此時無法控制地狂跳。
一個拄着拐杖的老者從她身邊走過,同時呼喊着四周詢問情況,他沒發現她,她近乎喜極而泣!
緊接着,
又有幾個人從她身邊走過去,
有男有女,
都沒注意到自己的腳下,就藏着一個人。
她感受到了喜悅,她感受到了希望,
但就在此時,
一雙小腳出現在了她視線之中,
她看見一個兒童,
手裏拿着一把塑料玩具槍,興奮地大喊道:
「我找到她哩,
我找到她哩,
她在這裏躲着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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