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碗豬頭肉,梁川消受不起,他只是站在男子的面前,一動不動;
而男子也就端着這碗豬頭肉,同樣一動不動。
畫面在此時似乎陷入了一種凝固,空氣中,也瀰漫着一種濃稠壓抑。
大概過了一刻鐘,梁川長嘆一口氣,對男子點了點頭。
男子這才默默地轉身,向後退去,一直退到了廚房裏,然後,廚房的小門慢慢地被閉合。
「喵。」
普洱又發出了叫聲,很清脆,但也帶着些許的急促。
梁川的目光重新恢復清澈,伸手推開廚房門,
廚房裏一切如常。
平時梁川拿來吃麵的海碗依舊那麼的乾淨,上面也沒有絲毫血漬更沒有豬頭肉,鍋具也是冰冷的,根本不曾有人碰過。
梁川站在鍋灶前,倒水,點火。
火苗很旺盛,不停地搖曳,變化着無數種姿態,很多人都有盯着火苗長時間看的經歷,也由此引發每個人不同的遐想。
水開了,
梁川下了一小把掛麵,拿起筷子,在鍋里輕輕地攪動。
他對進食沒有多大的興趣,但是他清楚自己必須得吃,否則明天的自己將沒有力氣和精神。
曾有一位偉大的哲學家說過:吃,是為了活着,而活着,不是為了吃。
或許,這一點在梁川身上得到了最深刻的詮釋,他吃東西,真的僅僅是為了活着。
熄火,
盛面,
撒上一點鹽,
梁川用海碗端着面坐到了櫃枱後,拿起筷子,開始吃麵。
清淡得不能再清淡的掛麵,沒有加其餘的調味品,更沒有配菜和臊子,但梁川卻越吃越覺得自己的胃部正在痙攣着。
一股刺鼻的血腥味從海碗裏襲來,
一切都不是真的,
但人的感官和意識,本就容易出現錯誤。
強撐着吃了半碗面,梁川用力捂着自己的嘴防止自己吐出來。
普洱跳到了櫃枱上,一雙貓眸看着梁川。
過了許久,梁川才緩了過來,深吸一口氣,重新坐直了身子,伸手,將普洱抱起來。
手掌在普洱細膩的毛髮上**過去,似乎自己的心緒也能得以重新平復。
手機在此時響起,
普洱直接從梁川懷裏蹦出去,它不是很喜歡接受人的**,哪怕是自己的主人,或許,在剛才,自己不過是屈尊讓其緩解一下那種壓力而已。
拿起手機,接了電話:
「喂,川兒,屍體找到了,就在你們老街後面的煤山背面,我已經讓小桃去接你了。」
「夫妻兩個人都在那裏?」
「對,都在這裏,媽的,那幫狗日的畜生!」吳大海罵了一句,顯然,他也是有些受刺激了。
掛了電話,梁川將剩下的半碗面給繼續吃掉,吃得速度很快,也很堅決,他下的面本就不多,尤其今晚可能還需要熬夜,所以只吃半碗,不夠。
面吃完,梁川去廚房將碗筷鍋具一起洗了,擦了擦手,剛走出廚房時,鋪門外就傳來了敲門聲。
「梁顧問,梁顧問。」
是秦桃的聲音。
梁川打開門,對方看着自己,本想說什麼,結果梁川只是道了一聲:「走吧。」
「好。」
秦桃幫梁川鎖了門,還很殷勤地幫梁川打開了警車門,等梁川坐進去之後她才坐到駕駛位置上發動了車子。
「梁顧問,我和你把案情最新進展說一下吧,屍體是靠警犬搜索到的,就在案發現場不遠處的廢棄煤山,那裏有個洞穴,兩具屍體都在裏面。」
「具體點。」梁川提醒道。
「我…………我只知道屍體狀況很慘,死前應該受過虐待。」秦桃面露難色道,剛剛發現屍體時她就掃了一眼就不敢看了,不是她畏懼屍體,而是屍體確實被虐待得不成樣子,所以吳大海讓他去接梁川時她就迫不及待地走了。
梁川也就不再問了,很快,車子就開到煤山下面,因為才晚上八點鐘的樣子,所以圍觀的群眾還真不少。
有人是純粹看熱鬧的,有人則是拿着手機不停地拍啊拍的,估計馬上會傳朋友圈或者微博賺贊。
「讓讓,讓讓,喂,你們幹什麼呢,把人都隔離開,這裏附近都沒取證呢!」
秦桃一邊替梁川開路一邊很是焦急地對附近的警察喊道。
屍體是發現了,但是以屍體為圓心附近的區域很可能再發現一些其他的有價值線索,比如腳印之類的,但現在這麼多圍觀的人在這裏走來走去,對現場破壞是極大的。
「喂,不是說發現死人了麼,你們趕緊把屍體搬出來讓我們瞅瞅撒。」
一個中年禿頂男子叫喊着,四周還有不少附和聲。
「你是死者家屬麼?」秦桃直接盯着他。
「我不是哦,就是看看熱鬧的,腿都站酸了,就想看個死人。」禿頂男子笑呵呵地道,「大傢伙都站了這麼久了,就想着看一個死人然後回去睡覺嘍。」
「等你家死個人你就能盡情看個夠了!」秦桃毫不客氣地罵回去。
禿頂男楞個一下,沒想到這個年輕的女警察嘴裏這麼不饒人,他當即也詐唬開了,喊道:
「我要投訴你,你這說得是什麼話,你警察你了不起啊,了不起啊!」
「給,這是我警號,你去投訴去吧,王八蛋,要不是老娘穿着這身警服,早就把你揍趴下了!」
秦桃指着自己的警號故意給對方看了看,然後拉着梁川的袖子繼續往上走,有了她剛剛的威風凜凜,四周圍觀的人群自覺地開始退開,走上去也就輕鬆多了。
「川兒,這裏。」
吳大海早就等急了,終於見到梁川來了,自然是喜不自禁,他現在就像是熱鍋上的螞蟻,之前所預想到的最壞情況已經出現了,夫妻二人的屍體被發現,這起入室搶劫強、、##奸案算是坐實了,可以想見,這件案子到底會在社會上造成多大的風波,畢竟,第一犯罪現場肯定是小夫妻的家裏。
居民住在自己家裏被歹徒進來折磨凌辱殺害,那你讓其他人還能有什麼安全感?
這起案子如果不能快速破掉抓到犯罪嫌疑人,輿論對警局的壓力將會越來越大。
屍體已經被轉移到旁邊的簡易帳篷里,下面撲着一層白布。
這麼做也是因為怕四周圍觀的人群拍照流傳出去。
梁川走進帳篷時女法醫簡紅已經在和自己的兩名助手做初步屍檢了,簡紅看見梁川進來,倒是沒有了第一次的好奇和不滿,只是微微皺眉,略有怒意道:「幫忙,早點抓住那幾個畜生。」
法醫是見慣生死的人,也是心理承受能力極大的人,一些優秀的法醫甚至能夠一邊聊今晚吃什麼一邊把屍體解剖分析好,但簡紅的情緒明顯是受到了影響。
梁川蹲下來,開始觀察屍體。
男屍是李偉明,女屍是孫愛萍。
「男屍頭部遭遇過數次重擊,身上也有其他多處淤青和創口傷,但致死原因是以金屬鏈一類的東西勒死的。」簡紅指了指男屍的脖頸位置,上面有一串深凹下去的淤青,「這裏還有一條更細的勒痕,我懷疑一開始兇手是打算用更細一點的繩子,比如電話線來勒死他,但失敗了,最後才換了更粗的金屬鏈。」
簡紅說完後又指了指女屍,
「女屍臨死前曾遭受很多次侵犯,下體出血同時遭受過虐待,女屍一個茹房上插着牙籤,另一個茹房被碎了,初步判斷,應該是被用牙齒咬斷的。」簡紅說到這裏時頓了頓,像是在克制着自己的憤怒,繼續道:「女屍身上淤青傷痕比男屍更多,多處牙印傷口,同時還出現了煙頭灼燒的痕跡。」
「媽的,當年小日本子也就這樣子了吧,畜生!」
吳大海在旁邊罵道。
或許,吳大海更氣的是,這次肯定不是日本人幹的,干出這種禽獸不如事情的,是中國人,甚至很可能是居住在這一帶的同鄉。
梁川點點頭,他腦海中又浮現出李偉明之前端着一碗帶血的豬頭肉站在自己面前的畫面,抿了抿嘴唇,梁川取出一根煙,然後走出了帳篷外開始抽煙。
「川兒,這裏不能抽煙。」吳大海提醒道,「我們警隊的人在附近搜索時發現了幾個煙頭。」
梁川點點頭,沒有點燃煙,而是直接將煙絲抽出來,送入自己嘴裏慢慢地咀嚼着,他需要安靜,需要冷靜。
隨後,梁川重新彎腰走入了帳篷,在孫愛萍的身邊蹲了下來,伸手,放在了孫愛萍的額頭位置,同時,緩緩地閉上了眼。
一邊的簡紅和吳大海都沒說什麼,在他們看來,這可能是梁川的一種習慣,有本事的人,都會有一些怪癖。
梁川的視野里一開始,是一片黑暗。
然後,慢慢地,他發現自己的視線變成平躺着的了,在其面前,出現了一個跪伏着的男子的身形,男子的身形很模糊,但梁川能分辨出來,這是李偉明,是死者孫愛萍的丈夫。
「你沒事吧?」這是男人的聲音。
「我沒事。」這是女人的聲音。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就快結束了,就快結束了,他們該走了。」這是男人的聲音。
接下來,是男人和女人的哭聲。
梁川感到自己的腦袋有些疼,意識出現了晃動,這一刻,他仿佛覺得李偉明依舊端着豬頭肉站在自己面前,還有孫愛萍送給自己的兩個新鮮的大西紅柿。
長時間的黑暗之後,
畫面,
再度出現了。
「我丈夫呢?我丈夫呢!」女人歇斯底里地喊道,「你們不是說我陪了你們你們就放過我的麼,我都說了不會報警的,求求你們告訴我,我丈夫呢?」女人哭喊着,她似乎預感到了什麼。
「他死了,現在該你了。」一個男人的聲音從黑暗中傳出來,這聲音,有些稚嫩,不,確切的說,是有些年輕。
女人身體一顫,似乎無法接受這種結果。
接下來,一條毛巾被壓了下來,堵住了女人的口鼻,還有一雙手在拼命地掐着女人的脖子,同時還有人在壓着女人的手臂和雙腿讓其不能掙扎。
窒息,
可怕的窒息,
慘無人道的壓制。
梁川的身體開始顫抖起來,這種窒息感,他感同身受。
「吳隊。」簡紅看向吳大海,示意梁川的情況有些不對,梁川的臉色已經泛白了,呼吸也變得很是急促。
「別打擾他。」吳大海在梁川旁邊蹲下,仔細觀察着梁川,他生怕梁川出現什麼意外。
黑暗,
還是黑暗,
但那種窒息感卻開始消失了,
似乎一切都停止了。
有人用帕子捂住口鼻,
有一雙手掐着脖子,
有人壓着雙腿,
有人壓着雙臂,
梁川默默地思考和感受着,
那麼,
至少有三個人,兇手,至少有三個人。
當梁川準備脫離這場黑暗醒來時,
一道光火忽然出現,直接刺中了他。
「嘶…………」
燙,
疼,
掙扎,重新出現。
「你還折磨她做什麼。」黑暗中一個男人的聲音有些不滿道。
「媽的,不拿煙頭燙她一下誰知道她死沒死啊,居然還沒死,命真夠硬的。」
聲音,
都很年輕,
甚至,
年輕得過分!
「嘩啦…………」
這是膠袋的聲音,
一層又一層的膠袋被包裹了上來,緊接着是更大力地掐脖子。
這是一種深深的絕望,令人難以忍受的絕望!
梁川猛地睜開眼,然後整個人在屍體旁邊捂着脖子跪伏了下來,同時大口大口地不停呼吸,他腦子裏現在處於極度缺氧狀態,但他的眼眸里,卻泛着一抹微弱的紅光。
「川兒,你沒事吧?」吳大海在旁邊扶着梁川的肩膀關切地問道,他可不希望自己好友因為幫自己破案而出什麼意外。
「兇手至少有三個,都很年輕,非常年輕。」梁川開始道,「甚至,裏面可能有未成年。」
「什麼?」吳大海愣了一下。
「去抓人啊,去抓人啊!」
梁川一隻手直接攥着吳大海的衣領對他吼道:
「你還愣着做什麼,去抓人啊,抓人!抓住那幫畜生,那幫小畜生!」
吳大海看着自己這個發小微微泛紅的眼睛,
不知道為什麼,
也算是見過大風大浪的刑警隊長,在這雙眼眸里,感知到了一種發自骨底的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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