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廳破落,廟門虛掩着,看來香火併不鼎盛。只是門前打掃的還算為乾淨,從門口往裏面望去,也頗有幾分道家的玄幻氣息。
我心情激盪,怕萬一進去,會遇到師傅。在一個地方生長了十幾年,再破落的地方那也是個家了。站在門口,卻不敢輕易踏入。
許千雪發現我神色不對,問道:「段哥哥,你怎麼了?」
「嗯,沒事,我只是想到了一位故人。」我道。
我思量良久,還是打算進去看看。回家,總是一件心情很愉悅的事。
進了廟門,裏面果然供奉着「三清老爺」,而不是如來佛祖。這位三清老爺卻和我在墨家後山的密室中看到的頗為相同,一派仙風道骨的模樣,只是寺廟中的更加被煙熏火燎的黑一些。大殿中很晦暗,看來也是不經常有人打掃的,真武大帝的頭上都結了些許蛛網。
我們來到後院之中,一瞬間更是讓我愣在了當地,門廳的右側是一顆「銀杏樹」,樹下有一張石桌,桌旁是幾方石凳。小時候,師傅便是在這裏教我讀書、下棋。正對着大殿後門的是三間破土房,房頂上磚瓦殘破不全,上面鋪滿了茅草,想是漏風又漏水的緣故。左側是一間大房子,裏面供奉着送子娘娘等神仙,師傅就是在這裏,經常忽悠一些香客算命卜卦,也好騙些香火錢。
整個寺廟背後便是鬱鬱蔥蔥的終南山脈,高山深谷。所以一到冬天,四邊都沒有遮擋,寒風刺骨,頗為難熬。我只能和師傅關了廟門,去深山裏伐些樹木,燒成了碳,在土火盆子裏點着了禦寒。有時候燒的多了,便帶下山去賣,運氣好的時候,一些達官貴人通常一下子就買走了,倒也屬於每年不錯的營收。如果是這時候,師傅通常都會給我買一套新衣,預備着給我過年。
臘月之後是新年。
師傅常說,過年過的就是孩子。
我逐漸長大了,到了嚴寒季節,便跟着他去山下的長安城中賣炭,通常都是大半夜就要出發,走上一百多里山路,然後晚上再趕回來。那段夜路走得熟了,通常都知道哪裏有坑窪,哪裏會迷路。只是有時候會聽到狼站在高處,對着月亮長嘯的聲音,我很害怕,總是不自覺貼近了師傅。
師傅說:「不怕不怕,咱有刀呢。」
這句話說了十幾年。有一次,在我大概十二歲那年的冬天,卻果真遇上了狼,狼是黑色的,在夜中只有眼睛發出亮黃色的光,就像點了兩盞燈籠。我那時已練刀,當時就抽出了刀來。
「不怕,我有刀呢。」我發着抖,安慰自己。
本以為師傅也會抽刀,大喝一聲殺過去,把狼砍成肉餡。沒料到,師傅按住了我的刀,他從懷裏掏出了一塊饅頭扔了過去,說:「你也餓了吧,快吃點。」狼吃了饅頭就走了,這時我才第一回知道狼也來也是吃饅頭的。
師傅說,狼都是群居的動物,經常一出來就是十幾隻。可如果大冬天的一頭狼出來了,那一定是餓慘了。人餓了也得想法子不是,狼也是條命,這世間哪有什麼高低貴賤之分,人也不比豬狗高貴些。
我當然似懂非懂。
下山了,看到有人很可憐,師傅也會施捨點吃的。看到那些達官顯貴來了,師傅也會陪着笑臉,說:「您老大富大貴,長得一副富貴長生的相貌!」當然也有些不如意的事情,一次在街上賣炭和家宅平安符,師傅正趴在地上畫符,可一隻狗猛撲過來要咬師傅,當然沒有傷到師傅。可打翻了墨盒,弄髒了狗毛。那個養狗的婆娘就不願意了,使勁罵我師傅。師傅和她理論了幾句,便有幾個壯漢來抓住師傅,拳打腳踢了一頓。
我看不過,抽出大刀來,那幫江湖小混混一看有刀,就都跑了。可是炭被打碎了,畫的符也沒撕成了廢紙。那個冬天,我沒有了新衣服。
師傅說:「不要隨便動刀子,沒有那麼大的恨。」
我說:「那他們打你你也不還手?」
師傅嘿嘿一笑,說:「我武功厲害,不怕幾個小蟊賊的揍!」可晚上回去,我看他把藥酒抹在身上,也疼的呲牙咧嘴。
第二年,我下山了。
今天在這個漢末的亂世,卻又回到了全真教。一草一木,都是我曾經熟悉的樣子,雖然有些變化,但是格局未變。
我站在院中思如泉湧,往事歷歷在目。這時,卻聽到左側的房中傳來一陣劇烈的咳嗽聲,顯然是有人。
我脫口大喊道:「師傅!」飛跑了過去。
進了左側大殿的門,裏面一個老人正在擦着灰,香爐里的灰已經溢出來了,可是他只擦了桌面,好似完全沒有看到香爐。
那不是師傅。
他是個鬚髮皆白的老人,頭頂已經禿了一塊,兩側的白髮鋪了下來,直到脖頸之間。他佝僂着腰,眼神已經迷離了,拿起手中的布子,顫顫巍巍地行動着。
我站在大門口看了他半晌,他卻依舊沒有發現我。不知為何,我卻止不住流下淚來,我抹了把眼淚,走上前去。道:「道長,你認識一個叫段貴仁的人嗎?」
老道士顯然嚇了一跳,把右手放在耳朵上,問道:「誰?」顯然是有些耳聾。
「段貴仁!」我趴在他耳朵上大喊一聲。
老道士猛地一跳,道:「你為啥那麼大聲?」
「你不是聾子?」
「誰說我是聾子了?」老道士氣呼呼地道。
「嗯,那你認識……」我又欲再問。
「段貴仁是吧?」老道接過話頭,道:「我當然認識。」
我一下子激動起來,莫非是師傅也用北斗七星陣穿越來了?我雙手抓住老道,問:「他在哪?」
老道士掙脫我的雙手,嘻嘻笑道:「我就是啊!你……你們找我何事?」
我上下打量着這個年邁的道士,怎麼看也沒有半點師傅玉樹臨風的模樣。
「你也叫段貴仁?」我驚訝道。
「正是貧道。」老道士看着我道,「施主,看你二人行色匆匆,你是要求富貴啊還是要求子啊?」
我愣了愣道:「都求!」
老道士便道:「你們過來吧。」
我和許千雪坐下,在桌子的塵土中寫了生辰八字。老道士虛張聲勢,看了半天,又拿指頭掐了掐,這才道:「看你相貌和八字,自是富貴不可言。但命運多舛,人生難免大起大落……」
我心下暗笑:「這老道士說的話沒一句在實處,碰到生人,自然要接下去問幾句,他自然便又會說家宅兇險之類,免不了讓人消財免災。」
「有什麼起落啊?」我問道。既然來了,也得配合下。
老道士輕捋鬍鬚,一臉愁苦,道:「施主,我剛掐指一算,這個卦象異常兇險。竟是……你雖一將功成,但卻萬人成墳冢枯骨!」
我假裝大驚道:「那可如何是好,有沒有法子破解的?」
「恩,」老道士再虛頭巴腦的算了一會,道:「辦法當然是有的……只是……」
我心中一笑,果然正經事來了。
從口袋裏掏出二兩銀子扔在桌上。
老道士忽然雙眼中精光四射,卻不是看銀子,而是看了我一眼。這才道:「只是……你本非這世之人,當要回那世去。」
我豁然大驚,下意識「刷」地一聲抽出寶刀來,喝道:「你到底是誰?」
老道士哈哈一笑,再也沒有了剛才的禿廢氣息,佝僂着的背也直了起來,淡淡地道:「你終於來了。」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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