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泗水河水如驚濤駭浪,捲起地上泥土,如挾天地之威,撲向曹操精兵。幾乎同時,曹操軍中數員大將以手中兵器插入地面,將方圓三里震出了一個大坑來,氣機涌動,正面迎上了水浪。
浪不竭,風亦不休!
正僵持之間,忽然見水浪之中出現了一把大劍,劍氣如虹,驚天徹地,劈向曹操大軍。氣牆頓時破了,曹軍之中,被硬生生劈出一道幾尺寬的裂痕來。
一劍擊來,天外飛仙。擋者皆死!
夏侯惇手持長槍指向天外,大喝道:「來者何人?」
曹操軍中最精銳的部隊,三千虎豹騎奔騰如虎,團團圍住迷霧。這世間,沒有人能一個人打敗三千鐵騎。那麼,兩個人呢?
此時,我聽到了一聲佛號。
「阿彌陀佛!貧僧乃浮屠寺掃地僧人李鐵心。」
眾人大駭,這個浮屠寺又不知道是個什麼寺,連一個掃地僧都如此厲害,那還了得。
只間迷霧之中一隻大鳥在天翱翔,待那鳥飛得近了,從大鳥上下來一個人,邊走邊摳着鼻屎,要多邋遢多邋遢,卻不是墨家蕭大師是誰?原來那一劍,竟然是他的淚痕劍所發,怪不得劍氣逼人,眾將無法抵擋。
這僧人看上去卻也不過三十多歲年紀,慈眉善目,雙耳低垂,面色中隱隱帶有佛像。
「你個禿驢,來湊什麼熱鬧?」
「善哉善哉!陶謙施主皈依我佛,修建我大浮屠寺,廣施善緣,現如今陶施主有難,我又怎能不來?倒是蕭施主千里迢迢來此,所為何事啊?」
蕭淚血嘆道:「我墨家主張廉愛非攻已逾千年,不曾想現如今有人不僅打仗,而且屠城,我不能不來勸勸。」
「天下大亂,你勸得住嗎?」和尚低眉稽首。
「我是勸不住,可你竟比我先到了,有你來勸料想是能勸住的。我倆奔行八百里,還是你贏了。」
他倆說的開心,我卻聽得咋舌,敢情這兩人竟然比拼了八百里腳力,才到得此處。又聽白衣僧人道:「輸贏不過一念之間,算不得施主輸了。可是非大道卻不能混淆,今日還是要問施主一句,這天下是先有佛還是先有墨?」
「天下皆白,唯我獨黑。自然是先有墨!」
「墨家主張兼愛非攻,佛家認為眾生平等無二,原是同出一理。殺業造就戰爭,戰爭必定生靈塗炭,雖說世間事因果循環,但今生的因又難免成為下一世的果,卻又何必。我佛第一大戒就是殺戒,佛是更徹底的兼愛。佛曰普度眾生,教人向善,修輪迴修圓滿,所以佛才是根,墨家不過是果。」
「非也非也!墨家人出身貧苦百姓,天下興亡,百姓皆苦;因此天下興亡匹夫有責。墨家『審治亂之紀』,『處利害、決嫌疑』,主張積極入世,改變天下。你佛家只會勸人向善,立地成佛,可你不見惡人遍地,不入世又怎能出世,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
「施主謬論!先秦以來,諸子百家不過是佛法進入中國前的先期教化,那些聖人們,皆是我佛菩薩化身。蒼生塗塗,天下繚燎,諸子百家思想只是世間法,而佛法超越了世間法,以己身修來世才是大道。」
兩軍陣前,數萬精兵之中,這一僧一俗竟然辯論開墨家和佛教孰先孰後,孰優孰劣的問題來,旁若無人真乃天下奇談。我一愣神的功夫,兩人爭持不下,竟然打了起來,卻如山野村夫一般,你一拳我一腳,拳拳到肉,爪爪見血,看得人慘不忍睹。
曹操一時愣在當地,向左看去,夏侯惇、曹仁、曹洪等人暗自搖頭,向右看去,于禁、樂進、典韋等人也面面相覷,一時都沒有了主意。可他們均知這兩人世外高人,是萬萬招惹不得的,因此只盼他二人一通亂打,竟然同歸於盡,這天下便也得以太平。
這兩人終於打的精疲力盡,蕭大師的腳趾插入了白衣僧人的鼻孔中,白衣僧人也拿住了蕭大師的大穴,腳抵在了蕭大師的咽喉之間,大口喘着粗氣,竟然是誰也奈何不了誰。
這時只見一個書生騎馬跑來,馬是「豐田」,人是蕭寒衣。蕭寒衣到了兩人跟前蹲下,道:「師傅,李前輩,你們……你們可還安好?」
「好個屁,還不快來搭把手,給我揍他!打他的臉!」蕭大師怒道。
「寒衣啊,我佛以慈悲為懷,可關鍵時刻也要一心向佛,大義滅親!給我把你師傅的臭腳挪開!」白衣僧人也道。
蕭寒衣嘿嘿一笑,輕聲道:「你二老在這打架這不合適,丟人吶!快起來吧。」
「放屁!」
「胡扯!」
兩人異口同聲道:「你說誰老?」
說話間,兩人同時起身,噼里啪啦一陣暴打,蕭寒衣頓時鼻青臉腫,失了人樣。
白衣僧人輕撣身上泥土,低首合十,又是一副莊嚴法相,道:「阿彌陀佛,今日犯了嗔戒,回去當面壁百日。」
蕭淚血一甩頭髮,故作瀟灑,道:「大師言之有理,我墨家廉愛非攻,和大師起了爭執也是不該,大師萬勿往心裏去。」
「那裏那裏。」
「彼此彼此。」
「今日之事,還需有一位施主來為我們斷個是非曲直,既已有了因,還需有一果。」白衣僧人道。
「大師說的有理,不知哪位施主能斷得了這個官司?」
「他!」白衣僧人手指一指,我正站在隊伍中間,士卒紛紛讓開一條道來,那一指正指向我,「小兄弟,你到前面來。」
我苦着臉走上前去,深深一揖:「兩位前輩,你們別鬧了,別拿晚輩尋開心。」
蕭淚血親切笑道:「大虎啊,你給評評理,看看是先有墨家還是先有佛家?」他背對着白衣僧人,連連對我使眼色,我豈能不知。
白衣僧人道:「小施主,你本是世外的人,現如今卻入了世,我佛面前你說一句公道話,可萬萬不能欺心。」
我左也不是,右也不是,他二人又咄咄相逼,我實在是萬分為難。稍微一個回答有了差池,恐怕這張臉便要被毀了。可此時此刻,又怎是爭論這些事的時候?我本是實在人,說不得假話,心中所想什麼也就怎麼說了。當下朗聲說道:
「兩位前輩,你們說的都很在理,確實難分高下。但晚輩實是不懂得什麼佛家墨家,我只是個江湖刀客,只知道刀在手,就要俠義為本,救得了自己更要幫着別人。以前有前輩告訴我,為國為民方才是俠之大者,兩位前輩來此,想必也是為了阻止曹操屠城殺害黎民百姓吧。既然是為了百姓,那有什麼高下之分?救一人是救,救一萬人也是救。世道是亂了,但是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一桿秤,也都有自己的道。給自己在乎的人一方淨土,這是我的道。誰先誰後,誰高誰低,又有什麼意義。」
我這輩子幾乎從來沒說過這麼多話,心中明明一片空白,卻囉里囉嗦說了這許多,也沒個主題思想,總之是心裏想什麼就說什麼了。
白衣僧人李鐵心和蕭淚血互望一眼,均沉默不語。一時間氣氛尷尬,我獨立場中,暗付如果這番話惹惱了他們,可能這番小命不保。
「阿彌陀佛!」李鐵心道:「聽完小施主這番話,只覺天下無禪。」
蕭淚血亦笑道:「你小子有趣,很有趣!」
他二人不再理我,李鐵心面向曹操道:「施主,何不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曹操傲然道:「你們雖然武功蓋世,但殺父之仇豈能不報?佛勸人戒了殺業,可殺人償命終究是人道,不孝之人又能修得什麼佛?」
「施主,你已經殺了四萬無辜百姓,難道這仇還不曾報了?」
「天下大亂,有戰爭就有殺戮。要怪就怪這蒼天,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難怪張角說蒼天已死,黃天當立。」
「這麼說,你一定要屠了徐州?」蕭淚血雙眼如劍。
「不錯!」曹操道,「擋我者死!」
「佛曰,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白衣僧人道,「既然施主如此冥頑不靈,佛祖也不度無緣之人,那麼便動手吧。」
他的僧袍無風自拂。
一道耀眼的光芒閃爍,淚痕劍緩慢出鞘。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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