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意思?不怕把事情鬧大?武好古愣了愣,已經有點明白自己這個老師的心思了。
宰相,蘇東坡還是想要當的!
蘇東坡本來是有資格宣麻拜相的大臣啊,在王安石變法開始前,他的仕途可謂是一帆風順。高中進士後的第五年就做到了鳳翔府判官,而且其中的三年還在家裏給母親守孝。到了王安石變法開始的時候,蘇東坡已經做過了判登聞鼓院。如果不是捲入了隨後發生的黨爭,還以為烏台詩案成了眾矢之的,以他早年的資歷的名聲,宣麻是毫無難度的。
而且即便在黨爭中挨了整,蘇東坡還是在元佑更化時期東山再起,做到了中書舍人、翰林學士、知制誥,可以說離宣麻拜相也就一步之遙。可惜最後因為他主張調和新舊矛盾,再次外任,以龍圖閣學士知杭州。
可惜他想要調和新舊的主張並沒有換來新黨對他的寬容,在紹聖紹述開始後,他又一次成了新黨強烈攻擊的標靶,一路貶到了儋州,幾乎對官場絕望了。
可是現在他被武好古捧為雲台學派的宗師,又有了《實踐證道試論》這個可以用來尋找儒家大道的工具,做官的心思自然活絡起來了。
如果能夠通過論道把「實證主義」捧為顯學,那麼蘇東坡和他弟弟蘇轍當然能東山再起,兄弟二人同時宣麻都有可能的!
因為「實證主義」成了顯學,那麼荊公新學當然就是偽學了。官家怎麼能讓一群「偽儒」呆在政事堂裏面?當然得讓新黨的大員們統統滾蛋,這樣得騰出多少宰執的位子?
而武好古本人作為《實踐證道試論》的第一作者,毫無疑問就獲得了大儒的地位,賜進士轉文資都是不用問的。而以25歲的年紀成為朝臣和大儒,還有一個學派作為後盾,宣麻也不過是三十多歲的事情……
這如意算盤真是好啊!可是武好古也知道,正因為學派鬥爭的背後牽扯到太多的利益,所以也就成了你死我活的鬥爭,理論的是非對錯,有時候不是評判學術高低的標準。
要不然孔子也不需要帶着子路去以德服人了……而武好古身邊的「子路」還太少,講理的時候心虛啊!
……
武好古在給蘇東坡拜年,並且商量着要不要去開封府論上一場道的時候,和他有「殺子之仇」的呂嘉問,則在拜訪知海州事曾肇。
而且還備上了一份豪禮,擺出了大商人的派頭。
「望之,你這又是何苦呢?」
在知州衙署的後院,曾肇看着來訪的呂嘉問,一臉的惋惜。
「苦?」呂嘉問哼了一聲,「我現在做了大商人,不過幾個月時間就獲利數萬緡,做官十年都賺不到,怎麼能說苦呢?」
曾肇聞言也只是嘆息。呂嘉問一定是受了喪子之痛的打擊,才破罐破摔掉進錢眼裏去的。可是自己又能說什麼呢?呂嘉問的兒子,可是為了新黨而死的……
「那……那望之兄你有用得着我的,儘管說就是了。」曾肇的意思是,呂嘉問在生意上有用得着自己的地方,儘管開口。
「好!」呂嘉問居然真的點點頭,「那我就說了。
子開兄,《天涯士約》可是在你的支持下制訂的?」
「是,是啊。」曾肇聽對方提起了《天涯士約》忍不住眉頭大皺起來。
《天涯士約》的確是在他的支持下擬訂的。而且所有的條款他都看過,覺得沒有問題,才同意在天涯鎮試行的。至於試行的結果……不能說不好吧?現在天涯鎮的戶口增加極快,幾乎夠得上一個望縣了。鎮上的商業也發展得很好,住稅和過稅都有直逼海州榷場的苗頭了。
可問題是,這個天涯鎮越搞越像界河商市了!在商業繁榮,人口聚集的同時,商人的勢力也迅速膨脹。幾乎一半的鎮老,不管他們有沒有官身,實際上都是商人。而天涯鎮的鎮長花滿山,更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商人,連個官身都沒有。
「子開,」呂嘉問冷笑着,「天涯鎮可要變成第二個界河商市了,你的功勞可真是不小啊!不知道御史言官們知道了會怎麼想?」
曾肇有些無語。這事兒按照以往的官員考核標準的確是有功的。界河商市現在還在五年免稅期中,朝廷能見到的利益就是市舶司的十萬緡包稅,若是五年免稅期過了,總收益達到二十萬都有可能的。而天涯小鎮現在發展的也很快,幾年後說不定也能達到十萬以上的稅收。
可問題是,這個界河商市已經很不對頭了……聽說那裏常住的人口都奔十萬而去了!折算成戶數怎麼都有一萬多,可以算是個州了。而所產生的財富,更是抵得上一個大州。
這樣一塊地盤,怎麼能不在朝廷的直接管轄之下呢?
當然了,這事兒因為涉及到宋遼關係,所以現在也沒人敢多提。可是天涯鎮不一樣,那是在大宋的土地上!要搞得和界河商市一個模樣,那還不讓御史和言官噴死?
「望之,你快別說了……」曾肇連連搖頭,「我現在也不知道該拿天涯鎮怎麼辦了。」
「自然是重選鎮長了!」呂嘉問道,「既然是士大夫之鎮,那起碼得有個士大夫鎮長吧?怎麼能叫一個商人來治理?」
「重選?」曾肇皺着眉頭,「要如何重選?花滿山那廝的任期是三年啊。」
「自然是子開兄下令,讓天涯鎮的士大夫來公推。」呂嘉問道。
「這個……」曾肇眉頭深皺,「士大夫公推的話,選上的恐怕也是雲台書院的人啊。」
呂嘉問笑道:「雲台書院的人來做也沒甚不可以的……只要武官、商人捐納之官或無官的商人不做鎮長、鎮老就行了。」
「連武官都不行?」曾肇問。
呂嘉問哼了一聲:「當然不行!一介武夫怎麼能算是堂堂士大夫?」
「恐怕不能服眾啊。」
呂嘉問笑了笑:「若子開怕不能服眾,請旨便是。」
曾肇擰着眉毛,「可現在的《天涯士約》,之前的《界河商約》,還有再早的《呂氏鄉約》都是與約者自治,並沒有讓官家降詔的先例啊。」
「四海之內,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呂嘉問道,「官家降詔允可『鄉約』、『士約』是天經地義的。
至於《界河商約》,那是個特例,畢竟界河商市佔了宋遼兩國的土地,不方便由我朝的官家單獨降詔。」
「說的也是,」曾肇想了想,「等過了除夕,我就把天涯鎮的鎮長和鎮老都叫來,先和他們說說。」
……
當晚,武好古在自家的宅邸中大擺了除夕夜宴,便請了海州商界數得上號的人物。歷年都會在冬季南下的吳延恩,今年也破例沒有南下,只是在海州守着,等候隨時會從高麗國到達的快船。因此他也受邀來武好古的宅邸中參加除夕宴會。
在宴會開始之前,米友仁、吳延恩、花滿山、潘興安、西門梓、蘇適等幾個和武好古關係密切的人物,全都在臨海莊的內堂之中,同武好古聚會了。
今天晚上,武好古的情緒似乎不是很高,只是和來客寒暄了幾句,就低聲道:「咱們怕是樹大招風了,那個呂秀才的文章都看過了麼?」
吳延恩幽幽一聲長嘆,仿佛自言自語般說道:「大宋官家終究和士大夫共天下啊!」
「士大夫又怎地?」潘興安哼哼道,「我們這邊又不是沒有!大不了請仲南兄出來做鎮長。」
蘇適這些日子在海州可是混得風生水起,成了一幫「貶二代」、「貶三代」的大哥了——他有四萬緡的花錢指標,酒肉朋友也能交上一大群了!況且他爸爸是當過宰相的,又被貶去過嶺南,他就屬於資深貶二代了。
武好古卻搖搖頭道:「過一陣子蘇仲南還有要緊事情,恐怕不能在海州久留。」
「老師,要不我來兼任吧?」武好古的學生米友仁自告奮勇了。
他雖然不是貶二代,但他是堂堂進士出身,還是官家的心腹,主管天涯鎮又有何不可?就是讓官家降詔也沒問題啊。
「元暉,你也不合適。」武好古還是搖頭,「東海縣的縣令很快就要任滿了,等過了上元節我們就一起進京,怎麼都要把知東海縣的差遣給你求來。」
東海縣的轄區就是郁州島和附近的連山島還有其他一些小島,常住的戶口很少,就是個中下縣,所以米友仁的文林郎官階足夠擔任權知縣事。而且以米友仁和趙佶的關係,怎麼都不能循着勘磨的慣例慢慢往上爬吧?這次回京面見趙佶後,肯定得升官的,到時候就是登仕郎了,雖然還是從九品,但也是選人四階中的第三階了,眼看就是京官,管個中下縣是沒有問題的。
「老師,」米友仁想了想,「那您想讓誰來當這個鎮長?」
武好古搖了搖頭,「誰當鎮長並不是問題,哪怕章子厚要來當也沒甚,現在的問題是鎮長和鎮老應該怎麼產生?」
「老師是怎麼想的?」
武好古頓了頓,「我怎麼想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能和曾子開談出什麼樣的條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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