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夏之交,於江南江北都是極好的天氣,百花綻放,奼紫嫣紅,但於嶺南來說,便是山中淫瘴之氣宣洩,多病、多災、多瘋。
「快點,快點讓開,神醫來了,一個是火瘴,一個是水瘴。」
擁擠的衙役們飛快退出一條路,林素娥背着醫箱急匆匆趕來,躺在地上的兩個病人,一個面色發紅如炭,另一個青寒如冰。
但落在她的眼中,卻是鬆了口氣,「瘴毒只覆在體表,未有滲透入心脈,可以根治。」
話音一落,她便從藥箱中取出一卷大小不一的金針,指尖一挑,下針如點神,好似庖丁解牛,明明只是治病救人,卻給人一種別樣的美感。
片刻過後,兩個醫館小工跑了過來,一個人用鐵釺夾着燒紅的鐵針,另一根則是從冰窖里剛剛取出的冰針。
林素娥此刻正把搗好的黑色藥泥摸在二人的臉上、耳後、腋下、大腿內側,這些易出汗的地方。
「針來!」
林素娥毫無顧忌的接過火針,『滋』的一聲,針的熱量從手指的劇痛中傳來,這女大夫眼角一抽,下針依舊穩准狠,點成一片,肉眼都未必跟的上速度,近乎神跡。
火針治水瘴,冰針治火障。
很快,患者的嘴裏眼裏耳里,都流出了絲絲縷縷的黑氣,但很快就被黑泥吸收進去。
不一會兒功夫,二人都有了意識,林素娥擦了擦汗,轉頭道:「熬製藥湯就拜託二位了,還有其他的患者在等我。」
「林神醫,知府夫人有請,她的身子有些不適,還請速去。」
「對啊,神醫,那些街頭賤民的性命,哪有夫人重要。」
林素娥面色一沉,道「替我回告夫人,她只是受些風寒小疾,細心調養便可,而我要治的病人,都是在生死關口,民女治病,只分輕重緩急,不知聲名地位。」
等林素娥急匆匆的離開後,圍觀者才同時發出『哇』的驚叫聲。
「這就是金針林神醫吧,好厲害的針術,好厲害的藥物,簡直是手到擒來啊!」
「厲害,簡直是神乎其技,這兩人醫行的老大夫可都是判了死期呢。」
「這到底是何種藥物,竟有此奇效!」
有人指着硬化脫落的藥泥,滿臉都是驚奇。
小工驕傲的道:「館主說過,凡劇毒之物,七步之內必有解藥,這是她冒着染瘟的危險,去山上毒瘴最嚴重的地方,采地底十尺的樹根爛泥調製而成,單論醫術,或許有比館主更高超的,單是比起仁心慈心,怕是再沒人能跟館主相比了。」
「小媽祖,活菩薩啊。」
「林姑娘真是好人。」
「啊,你們剛剛有沒有注意到,神醫自己手上的傷勢還沒有好呢。」
…………
林素娥走在大街上,忽然手心劇痛傳來,將手脹開,露出眾多的傷疤老繭,完全不像是尋常女子。手如柔荑,膚似滑脂,剛剛被燒傷冰凍的手指,只是其中最不起眼的傷勢。
她咬了咬牙,從醫箱裏摸出燙傷藥來,緩緩抹在手上,過了好一會兒,火辣辣的感覺才緩和了下來。
看了看天空的驕陽似火,以及空氣中傳來的那股腥臭氣,嘆了口氣。
驚蟄、鷹化為鳩,雀變成蛤,氣變也。
這可不是什麼好時節。
從白天忙到黑夜,深夜中又出了三次診,一直忙活到了第二日清晨,才算是暫時歇了下來。
此刻正順着官道,林素娥正迷迷糊糊的往城內走去。
自從寇大哥離開,已經有小半年了吧,時間過的可真快,黃姐姐應該也十分想念,不過她肯定是不會承認的。
不過也有將近一個月沒見黃姐姐,也不知最近在忙些什麼,有什麼煩心事,自打寇大哥離開後,姐姐的脾氣似乎越發不好了。
正想着間,忽然一陣頭暈目眩,好在一隻手及時架住了她。
然後太陽穴的兩側,有掌心緩緩摩挲着,就像是溫玉暖陽,還有淡淡的檀香味傳來。
就像有補藥入體,林素娥蒼白的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紅潤起來。
再然後,他就看到了一個模樣古怪的和尚,耳綴黑環,渾身瘦的皮包骨頭,裹黑布,雖然嶺南海外通商,經常出現海外各國的人物,但她也沒見過這麼奇怪的。
林素娥面色一紅,連忙起身,鞠躬道:「多謝大師。」
和尚雙眼低垂,嘴巴緊閉,肚皮動了動,發出聲來:「你是女菩薩,我不敢當。」
「大師救人,行善舉,才是得道高僧。」
「我不是高僧,我是佛。」
林素娥愣了愣,剛想開口,忽然又聽對方道,「女菩薩快些離開吧,這裏馬上就要變成地獄了。」
林素娥不解其意,但是不知怎的,身子卻偏偏聽了對方的話音,掉頭往外走。
淡淡的霧氣中,林素娥眼角一掃,只見在東、西、南三個方向,分別出現了三道人影,而哪怕只是看了一眼,都有一種被上古猛獸盯住的感覺。
這讓她又想到了寇大哥,寇大哥偶爾在不經意間,也會爆發出這種氣勢。
她有種不好的預感。
…………
鳳府上,黃公子一身錦繡蟒衣、粉底皂鞋,俊龐兒不肥不瘦,俏身材難減難增,怎麼看都像是一個逍遙王爺,而非是嬌俏公主。
但在她的面前,卻站着五個氣勢如龍的大漢,各個紫紋鬥牛服,氣勢之猛,如火燎原。
「公主殿下,您玩也玩了,鬧也鬧了,是時候回去了吧,陛下可想您呢,您看,連聖旨都帶來了呢,」宣旨的閹人討好道。
黃公子半斜半坐在主椅上,一對窄星星翹腳兒挑了挑,鳳眼一轉,勾了勾手手指,閹人心高采烈的應了聲,將聖旨遞了過去。
誰知黃公子接過之後,看也不看,直接拿來抹了抹腳底,然後往後一丟,正中水壺。
「真准!」青鳳拍馬道。
黃公子頭也不回的比劃了個大拇指,像極了女流氓。
閹人嚇的面色發白,『哇』的一聲,哭着跑了出去。
「公主,凡事都得講個規矩,是你答應過我家主人,只要讓朝堂同意你的武裝商司之策,你就會乖乖回到京城,完成一年後的婚約,言而無信,可是壞了規矩。」
黃公子柳眉一揚,道:「誰說本宮不走的,只是有個番人老和尚要殺本宮,本宮要先解決他才行,這樣如何,你們替我殺了他,本宮馬上跟你們走。」
「公主說笑了,武達摩的本事,可不是我等能對付的,再說了,公主如今勢壓東南六省,不是先後請了浙行會長、皖行會長、閩行會長圍殺那尊武達摩,這三位大拳師可都是僅次於宗師的層次,尤其是閩行會長五祖神拳蔡老祖,可是新近突破宗師,至誠入神的巔峰。」
「尤其是公主殿下以防萬一,還在戰場十里外埋伏了炮陣,足足兩百門大炮,當年海盜天王的待遇也不過如此。」
「既然你們知道了,不讓本宮把這場戲看完怎麼行,」黃公子塗着鳳仙花花瓣的鮮紅指甲在桌面敲了敲,有意無意的道。
「怕是公主看了會失望,」為首的大漢低頭道。
「是嗎,那你是覺的當年洪大帥能做到事,本宮做不到嗎?」
居移體,養移氣,這幾年黃公子在嶺南殺伐果斷,刀鋒之處,無不降服,早已養成了雄厚的威勢,鳳眼一掃,就算是面前的五個皇家大拳師,都紛紛退了一步,不敢與之硬頂。
「公主這幾年的做為,的確是出乎所有人預料,但畢竟是攜大勢而為之,是故戰無不勝,攻無不克,但有句詩,主上讓屬下帶給您。」
「時來天地皆同力,運去英雄不自由!」
黃公子雙眼一眯,久久不語。
「東南商人、官軍、武行、官員、海盜、幫會,無不聞鳳府之號令而景從,東南財賦可是占天下之三分,再這樣下去,公主便是無稱霸之心,亦行割據之實,便是陛下,怕也不願意看到這一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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