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贄敬眯着眼看着陳凱之,嘴角輕輕一勾,露出一抹苦笑,旋即便格外認真的說道。
「這些日子,本王在這裏反思,當年本王確實有太多太多的不擇手段,今日自食惡果,也算是自作自受,在你心裏,本王定是十惡不赦之徒,是嗎?」
看着陳凱之的目光了透着幾分失望,他不禁垂眸,沉吟了一會,他便笑了。
「可是,一個人不可能真正的十惡不赦,我有過,即便是罪惡滔天,可依舊也不是惡貫滿盈,各地的督撫,宗王,之所以暗中與我聯絡,只是因為,他們知道,這十幾年來,朝中詭譎,有太多太多不可思議之處,尤其是皇叔們屠戮之後,這種不安更加強烈,這才有人,暗中設法與本王聯絡。」
他抬眸,看着陳凱之,一字一句的頓道。
「本王和他們書信往來,如何會留着他們的書信,當做將來要挾的證據?這些人,有皇族,有的人是我的堂兄弟,是我的族侄輩,我為何要留這些?書信,每一次送來,我看過之後,都會立即燒毀,不會留下任何證據。」
陳凱之微微皺眉,他確實沒想到結果會是如此,原以為陳贄敬一定還掌握了什麼,若是能從他手裏得到這些書信,自己便可以與這些人聯繫,他們此時定是朝不保夕,認為有重要的秘密掌握在自己手裏,不得不為自己效命。
而現在看來……
自己是錯了,完全沒想到趙王做人也有原則的。
陳凱之朝他微微一笑:「我明白了。」
陳贄敬垂着眼眸想了一會,才抬眸看向陳凱之,淡淡說道:「你一定極失望吧。只是,你有沒有想過?如今,你已成為了攝政,又是宗室,其實,現在大家群龍無首,倘若,你當真能給人帶來希望,自然會有人來聯絡你……」
陳凱之頷首點頭:「不知還有什麼可以見教?」
陳贄敬苦笑起來:「成王敗寇,本王已輸的一塌糊塗,哪裏還有什麼見教呢?」他搖搖頭,一臉懇請的說道:「那一對母子,還請你能夠照顧吧。」
陳凱之想了想,便朝他擲地有聲的說道:「若是有朝一日,奸黨能夠剷除,那個孩子,會入籍宗室。」
「多謝。」陳贄敬面上雖沒有什麼感激,卻還是朝陳凱之點點頭:「還有一點……」
陳凱之凝視着他,困惑的問道:「什麼?」
陳贄敬想了想,旋即便一字一句的頓道:「要注意衍聖公府。」
「嗯?」陳凱之笑吟吟的看着他,一臉不解和困惑。
「本王舉事之前,接到了密報,衍聖公已經不成了,已到了油盡燈枯的地步,他這一死,衍聖公府內部格局必定動盪……」
陳贄敬看着陳凱之,鄭重的提醒道:「太皇太后要行廢立之事,單憑她背後隱藏的實力,是遠遠不足的,這天底下的事,固然和武力有關,卻還需有一樣東西,那便是名分,名不正則言不順。衍聖公府雖無刀劍,卻有名分大義,號召力驚人,因此,太皇太后一定會暗中結好衍聖公府。」
陳凱之微微皺眉,太皇太后暗中已和諸子百家勾結,還會和衍聖公府勾結嗎?
可細細一想,卻也覺得未必不可能,太皇太后乃是用『術』的高手,對她而言,只要能夠達成自己目的,其他事,又有什麼關係?
而且她準備了這麼多年,自然各類人她都會去拉攏了,因此完全不能小覷了她的手段。
陳凱之沉默一會,才淡淡開口說道:「錦衣衛那兒,也有過密報,衍聖公確實是不成了,此次接掌公位的,必定是懷義公子。」
「這就是問題的關鍵。」陳贄敬笑吟吟的道:「若是本王記得不差,你對懷義公子……」
陳凱之沉默了一下,當時陳凱之直接對懷義公子的不客氣,陳贄敬乃是親眼所見。
若是懷義公子成了下一任衍聖公,他確實不會放過陳凱之的。
陳贄敬朝他一字一句的問道:「你可知道,為何太皇太后需要陳無極登基?而不直接掌握大權?」
「名分。」陳凱之道。
「不錯。」陳贄敬道:「她缺的就是名分,要廢立天子,並不容易,極可能遭致內外的反對,可若是有一日,衍聖公府直接發文抨擊當今陛下呢?」
「所以這個懷義公子乃是關鍵?」陳凱之若有所思,一雙眼眸幽深了起來,猶如深潭不見一絲光芒。
「自己保重吧,現在各國的使者,還有各家豪族,都在蠢蠢欲動,做好了奔喪的準備,衍聖公一旦駕鶴西去,便熱鬧極了,懷義公子必定要成為新一任的衍聖公,他對你,可絕沒有任何的好印象。」
陳凱之頷首點頭:「多謝提醒。」
陳贄敬則是抬頭,望着這地牢之上堅實的磚穹,嘆了口氣:「這已是最後一次提醒了。」
陳凱之朝他作揖,鄭重說道:「皇叔在此,好生歇了吧。陛下還未圈定問斬,總也不至於,到最壞的結果。」
陳贄敬搖頭:「就算未死,現如今這個樣子,和死了也沒有什麼分別,本王,倒是真想死,到了如今,總要有人流血,當初的皇叔們,都已死的差不多了,如今,換做了本王和梁王人等,我們流的血越多,你們這些宗室的後輩,方才能驚醒,才會知道,已到了可不容緩的境地,屠刀也已為你們準備好了,想要求活,想要不步我們的後塵,就必須要反抗,絕不讓着數十年編織的陰謀最終收官。」
陳凱之沉默着告辭出去,出了囚室,卻是精神一震,吳僉事早在外頭候着陳凱之,陳凱之大步流星,一面吩咐:「曲阜的動向,要加強打探。還有,明鏡司近來如何?」
吳僉事一一匯報:「很是平靜,不過近來他們的精力,都放在了趙王餘黨上頭,大家還算是相安無事。」
陳凱之沉吟了片刻,不禁開口說道:「新任的都督不是上任了嗎,給他們送一份大禮。」
吳僉事一呆,有些不解的問道:「什麼大禮……」
陳凱之側眸看了他一眼,便雲淡風輕的吐出話來:「前幾日,不是查到了幾個明鏡司武官貪贓不法的證據嗎?今夜,拿人!」
吳僉事吐了吐舌頭,這新任的明鏡司都督,可是太皇太后的娘家人啊,人家新官上任,還沒有燒出三把火呢,結果……這……也太不給面子了。
這還讓人家拿什麼威信,來整肅明鏡司。
可吳僉事竟沒有說什麼,他現在已經習慣了,跟着北靜王殿下,什麼膽大包天的事沒做過,這些,算不得什麼。
因此他重重點頭。
「好,弟兄們,早就看明鏡司的人不順眼了。」
陳凱之說着,已上了馬,直接回到了北鎮撫司,他這一次似乎從趙王的對話里,找到了一點心得。
趙王為何會失敗?
在於他的謹慎,他處處謹慎,想要忍耐,觀望風向,便是在等最有利的時機,認為只要天子能夠親政,便一切都可反轉。
可他錯就錯在步步受制於人,而現在,對於陳凱之而言,他絕不肯受制於人,既然如此,那麼就處處爭鋒相對,處處保持着進攻的姿態。
他隨即,到了公房,他直接命人取來筆墨,隨即下筆,片刻功夫,一篇奏疏便已修完,當日,便命人送入宮中。
…………
此時,已是傍晚,唯有蘇芳在夜裏當值,內閣里已是顯得清冷了許多。
一般夜裏是沒什麼事的,近來朝中雖然多事,不過對於值夜的內閣大臣而言,其實也沒什麼太多雜事急着去處理。
蘇芳此時在油燈之下,看着天人閣流傳出來的《陳子十三篇》,而今此書一出,頓時引來了洛陽紙貴,據說學而書館已印刷了萬本,隨即便脫銷。
這畢竟是進入了天榜的書,此書一出,誰不想先一睹為快。
蘇芳看的極認真,此書確實發人深省,卻在這時,外頭有書吏快步而來:「蘇公,有奏疏。」
蘇芳輕輕抬眸,微微皺眉問道:「此時能有什麼奏疏,何至於通政司這般急着送來?」
書吏道:「乃北靜王所奏。」
蘇芳便頷首點頭,他明白了,奏疏和奏疏是不同的,北靜王乃是輔政,他既上了奏疏,肯定不能耽擱,他道:「取來,老夫看看。」
奏疏送到了蘇芳的案頭,蘇芳心裏頗為奇怪,這個時候,陳凱之送奏疏來做什麼,明兒清早,作為輔政,北靜王是該入宮,和陛下以及內閣大學士還有太皇太后直接商量政務的,有什麼話,不可以等明日再說?
帶着這個狐疑,蘇芳低頭一看奏疏,頓時臉便霎時蒼白無比。
他忍不住低聲道:「這還真是冒天下之大不韙啊,北靜王殿下……真是大手筆。」
說着,他忙是皺眉,抬眸看着書吏:「通政司那兒,將奏疏抄錄去了宮中沒有?」
「抄錄了。」
蘇芳便搖頭,苦笑:「終於知道,他為何要上奏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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