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衍聖公愈是各種威脅,各種不滿,私下裏對自己如何的咆哮,甚至是口口聲聲要說什麼玉石俱焚。
起初,張忠還覺得不安,他生怕事情到了無法轉圜的餘地,可漸漸的,他清楚了,衍聖公如此,不過是掩飾自己心裏的恐懼罷了,這位年少的聖公,可比任何人都要惜命的多。
不僅僅是惜命,而且還很看重自己的身份,名譽,生怕自己的名譽受到損害,這種人其實很容易拿捏的,不管怎麼樣,他都不會毀了自己。
張忠現在,也已將衍聖公看透了。
他唯一的感慨便是,這衍聖公若是除去了光環,竟也不過如此啊。
從前他對衍聖公,總是又敬又怕,現在愈發覺得,聖公竟非神,也只是活生生的人,有血有肉之人,他竟發現自己面對小聖公時,輕鬆了許多,整個人的神經不在緊繃着。
他朝衍聖公笑吟吟的道:「北靜王是個言出必踐之人。」
「還有……」衍聖公用可怕的眼神盯着張忠,或許是因為張忠顯得怠慢的態度,令他最後一丁點的自尊心,感覺受到了踐踏,於是一張面容越發扭曲起來,咬着牙齒冷冷的迸出聲音來。
「還有,將那些該死的錦衣衛,統統撤了,一個都不准留,否則……否則……」
他本想威脅,卻發現,自己對對方,根本威脅不上。
光腳不怕穿鞋的,碰到了陳凱之這種狠人,衍聖公算是明白了,這個人壓根就是個什麼事都做得出的瘋子。
這等瘋子,自己和他爭什麼?
他氣的咬牙切齒,卻對對方無可奈何,卻好似慢慢的,開始接受了眼下的事實,他只得冷冷警告道:「下不為例,再有下次,吾絕不輕饒你們,這是最後一次。」
他冷哼一聲,再次甩了甩衣袖。
張忠看着張狂的衍聖公則是笑吟吟的道:「是,學下知道了,聖公聖明。」
聖明二字,顯得格外的刺耳。
可衍聖公只能當做是充耳不聞,輕輕閉上眼眸,假裝自己已經回復了平靜。
「聖公。」張忠眯着眼,淡淡問道:「至於那位楊石呢?」
「什麼?」衍聖公猛地睜開眼眸盯着張忠,一臉憤怒的問道。
張忠則是一字一句的頓道:「楊石尋了聖公說項,聖公,莫非忘了嗎?」
楊石來秘密見自己,張忠是並不知情的,可現在張忠卻是直言不諱的說出來,令衍聖公心裏更是驚訝,他們……竟是什麼都知道……
他頓時覺得遍體生寒,渾身汗毛豎起,自己……在他們面前,竟是沒有一丁點的秘密,他們到底還知道多少的事,這錦衣衛,竟可怕如斯。
而事實上,他哪裏知道,錦衣衛的能力畢竟有限,之所以錦衣衛知道楊石來訪,並非是因為隔牆有耳,或是在這衍聖公府充斥着錦衣衛的人,而是陳凱之那兒,根本不需推論,便曉得楊石此次的任務,便是勾結衍聖公,自然而然,也就知道,楊石一定會登門。
因為現在的太皇太后巴不得立即除掉陳凱之,她肯定不會錯過這個機會的,因此他們根本不需要打聽,腳趾頭想也想得出來的事。
然而衍聖公卻不知道大陳現在的情況,一味的認為是有人偷聽了,是錦衣衛無孔不入的打聽了這些消息,這令他驚愕萬分,蠟黃着臉看着張忠,顫聲問道:「你們還知道什麼?」
「還知道聖公不但與楊石相見,而且,還和楊石合謀,想要謀害北靜王;不只如此,楊石沒少帶好處來給聖公吧。」
衍聖公身如篩糠,他臉色愈發的鐵青,既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
張忠則是凝視着衍聖公:「這楊石,如此的包藏禍心,實是可恨,聖公何不如,下一道學旨,狠狠申斥楊石一番,將他的陰謀詭計,公諸於眾呢?」
「什麼……」衍聖公氣的跺了腳,殺氣騰騰的看着張忠,面目扭曲的可怕,完全是一副要殺人的神色。
張忠依舊面無表情,卻是一字一句的道:「請聖公明斷!」
「你……你們……」衍聖公心裏很氣,幾乎是要吐血了,可是他卻無可奈何,只能咬牙切齒的迸出話來:「你們這是要置吾於何地,一次又一次的變本加厲,難道……難道就……」
張忠則是死死的盯着衍聖公:「請聖公明斷。」
衍聖公打了個顫,他覺得自己不斷的跌入冰窖里,而這些窮凶極惡之人,卻是一次次的得寸進尺,他心裏湧出衝動,卻很快,這股衝動又被無情的澆熄,腦海里,又想起了陳凱之那嚴厲的面孔,和那十根手指。
……………………………………
北鎮撫司。
錦衣衛的奏報,是陳凱之最不滿意的地方,在京師,消息還算是靈通,可一旦出了京師,消息的渠道就慢了。
這自然是因為錦衣衛建立不久,雖在京中有聲有色,可在各州府的勢力,卻還是差得遠,因此,陳凱之現在則在制定關於擴張錦衣衛的事宜,每一區,都需有一個千戶所,每一個府,都需有個百戶所,每一個縣,都需有個總旗,說穿了,但凡牽涉到了編制,就是錢糧和人員的問題。
人員還好,只要有錢糧,不怕招募不到人手,而這人員的招募、訓練、派駐俱都需要銀子,需要許多許多銀子。
濟北那兒,已經開始有了收益了,每年的稅銀,已高達兩千萬兩紋銀,且還在滾雪球一般的增長,可收入多,花費也是極大,只能從其他方面省一省。
現在的陳凱之,並不敢回飛魚峰去,因為每一次去一趟,總是不禁要見到晏先生等人的長吁短嘆,看着他們愁眉苦臉的樣子,陳凱之便覺得哭笑不得。
不過,顯然京里開始變得不太平靜起來。
吳僉事對此,是最為瞭若指掌的,但凡有絲毫消息,他都會及時稟報。
此時陳凱之見吳僉事在外頭探頭探腦,便淡淡開口道:「進來吧。」
吳僉事聽罷,忙是憂心忡忡的進來,朝陳凱之行了個禮。
「見過殿下。」
陳凱之垂頭看着案牘上的公文,眼皮子微微抬起,眼帘隨即又落下,漫不經心的道:「又是什麼事?」
吳僉事小心翼翼的道:「殿下,近來,京中某些學爵,開始變得不安分起來。」
「不安分?」陳凱之抬眸,終是將公文推到了一邊,似笑非笑的道:「如何不安分呢?說來聽聽。」
吳僉事如鯁在喉的樣子,又帶着不安,良久,才期期艾艾的道:「有一個叫楊密的,這幾日,見了不少學候、學子。隨即……」
「隨即有不少學候和學子,開始對本王頗有怨言,是嗎?」
吳僉事忙是道:「是,卑下……哎,大抵都是一些大逆不道之類的話。」
「這很正常。」陳凱之不在意的樣子:「陳子十三篇這書,本就是宏論,肯定有人喜,有人不喜,罵上幾句,也是平常的很。」
「不。」吳僉事卻是搖頭:「卑下的意思是,這不只是罵罵這樣簡單,卑下從種種跡象來推斷,這背後一定有人在推波助瀾,殿下,您想想看,怎麼好端端的,就有人敢如此不客氣的抨擊殿下呢,殿下畢竟已是輔政了,身份並不一般,這些學候和學子,雖是有身份之人,可終究,比之殿下差之甚遠。」
「還有那個楊密……」吳僉事變得愈發的謹慎,壓低聲音:「此人的身份,我打探過,乃是關中人,和太皇太后乃是同族,他不但見了許多學候、學子,還見了不少的學官,他這幾日,都會入宮,見的就是太皇太后,殿下,您還不明白嗎?顯然……」
「我明白。」陳凱之早就知道這些了,不過顯然他還是很不悅的,卻依舊含笑着道:「有人想要在本王的書上作文章。」
他的聲音略帶嘲諷之意。
「是。」吳僉事正色道:「此番,出使的人乃是楊石,此人去了曲阜,憑弔先聖公,卑下一直認為,這定和新聖公有關。殿下,萬萬不可掉以輕心啊,所謂欲要殺人誅心,便要先醞釀,需得有跳樑小丑者出來指責,等氣氛差不多了,方才一擊必殺。」
見吳僉事這般的擔心,陳凱之哂然一笑:「不是已經讓你安排人,去接觸衍聖公了嗎?」
說起了威脅衍聖公的事,吳僉事就要跺腳。
錦衣衛在衍聖公府其實並沒有安插太多人,一個張忠,和陳凱之關係不錯,還有一個力士,不過是在衍聖公府里走雜役而已,單憑這幾個人,就可以威脅衍聖公?
衍聖公是什麼人哪,他會受這點人的威脅?
他越想,越覺得不靠譜,而眼下,京師里分明是風雨欲來,這是要完的節奏啊。
他鐵青着臉,老半天才道:「卑下已經佈置了,一切都是按着殿下的吩咐,只不過,卑下卻以為,殿下這樣做,只是適得其反。」
他頓了頓,隨即道:「殿下想想看,這聖宮畢竟不是別人,怎麼可能,三言兩語就受威脅,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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