顯然,這主事方才這話只是開篇罷了,真正想要說的則是後頭的話。
此時,只見他接着道:「下官也和陳將軍一樣,也是滿心想着抗胡的,大燕與我們,是唇亡齒寒,這沒有錯,只是陳將軍還是做的太過了,以至於現在……哎……現在各國都在獅子大開口,便連衍聖公府……」
陳凱之眯着眼:「衍聖公府?」
主事說到衍聖公府,反而顯得有些忌諱了:「衍聖公府責難我們,說大陳給予的祭物越來越少,大為失禮。」
國家大事,在戎在祭。
當然,這個祭有兩種,一種是天子祭祀自己的祖先。
不過另外一種,卻是祭祀至聖先師。
因此各國每到了聖人的祭日,便都會不約而同的派出使臣,帶着祭物至曲阜,進行祭祀。
這個祭物,其實不只是單純的祭品,事實上,裏頭還包括了許多的珍寶以及金銀,本質上,曲阜不過是一縣之地,既有衍聖公,還有七大公,更別提還有這麼多大儒和讀書人了,這些人,俱都不事生產,那是靠什麼養活的呢?
歸根到底,就是各國的供奉罷了,正因如此,所以這祭物,大抵相當於是聯合國的會費,你不給我,至聖先師的香火且不說還能不能延續,可圍繞着這孔廟的諸公們,可都要餓死了。
其實對於這供奉,各國一般都不會缺斤少兩的,可曲阜對大陳也是頗有怨言的,各國之中,大陳的物產最是豐饒,人口也是最多,財力自然更為雄厚,可大陳素來和其他各國,交的都是一樣的份子錢,因此曲阜那兒,自然怨言不少。
他們希望靠大陳賦稅的多寡來決定祭物的多少,而大陳朝廷,自然不肯的,這等於是讓大陳交別人幾倍的金銀,憑什麼?
現如今……
陳凱之不禁道:「衍聖公府那兒,只指責了這個?」
主事猶豫了一下,才道:「下官和衍聖公府也算是有過一些交涉,其實……相比於各國,這衍聖公府,其實是最貪心的……」
說到這裏,他壓低了聲音,似乎覺得在此抱怨衍聖公府是極不妥的事,低聲道:「他們也是最難纏,別看平時總是仁義禮信,可隔三差五,都是打着修葺孔廟還有公府的名義,索要財物,朝廷也是不勝其煩,可一旦滿足了這個,後頭又會有新的要求接踵而至了,說實在話,我等敬重至聖先師,且都是聖人門下,可這衍聖公府……哎……過了啊。」
陳凱之聞言,不禁面色冰冷:「這麼說來,現在所有人都樂見於胡人南下,正好藉此機會,好來敲咱們大陳一筆竹槓了?」
主事頷首,旋即深深嘆了一口氣,很是無力地說道。
「而今又有什麼辦法呢?其實這麼多年來,下官在禮部,這種事見得多了,大陳有難,他們便趁機勒索好處,可若是南楚若是遇到了大災,我大陳不照例也高價賣糧嗎?說來說去,都是各為其主,只是這一次,他們是獅子大開口,過頭了。」
他頓了頓,又接着道:「我大陳,是斷然無法接受他們的條件的,可一旦不肯接受,若是胡人到了城下,他們俱都落井下石,只怕……這是要地動山搖,國本動搖啊,若是胡人長驅直入,勝了也是慘勝,到時屍橫遍野,還是要血流成河;可一旦輸了,哎,後果更是不堪設想。」
說着,他的口氣陡然一變,目光也是往四周看了看,確定沒人偷聽似的樣子,他才小心翼翼地提醒陳凱之。
「陳將軍,你可要小心了,真要到了那個時候,你便是千秋罪人了。」
陳凱之心裏自然是明白的,不過心裏還是很感激這主事,畢竟這還是他第一次見面,他倒是好心腸。於是他不由頷首道:「多謝提醒。我到時,自然會和他們交涉看看。」
主事卻顯得絕望,一臉無奈的搖頭。
「只怕……難,現在唯一欣慰的,是那北燕人,至少還算講一些信義,那位張大使,一再要和大陳聯合抗胡,其他的嘛,這對他們來說,何嘗不是天賜良機,哎……」
他的口氣很是頹廢。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
這些,陳凱之都知道,估計諸國現在也在考慮着那方更有利。
那主事顯得荼蘼,覺得陳凱之跟各國交涉,不過是多此一舉。
陳凱之卻是不願再聽這主事嘆氣下去了,所以緩緩起身。
「總要試一試才好,好了,在此告辭。」
說罷,陳凱之便出了這主事的公房,恰要繞過影壁,正在這時,正好見一個紫紅袍子的人在眾人擁簇下進來,陳凱之與他在儀門下見了。
對方駐足,微眯着眼打量了陳凱之一番,才淡淡開口問道:「可是輔國將軍陳凱之?」
陳凱之上前,依稀對這人有些印象,應當是在廷議時見過的,想了想,便道::「莫不是禮部夏部堂。」
這夏部堂便是禮部的尚書夏炎。
說到這夏炎,也是一號大人物,歷經三朝,地位崇高。
此時,只見他臉色鐵青,只略對陳凱之點點頭,便沉聲道:「各國交涉之事,如何了?」
陳凱之朝他作揖道:「正在交涉。」
「只怕交涉不了吧。」夏炎正色道:「老夫可聽說了一些風聲,事情沒有這樣簡單,你……真是誤國啊,也罷,老夫也懶得和你說什麼了,老夫就是一句話,若是因為你而惹來了大禍,老夫定要彈劾你,這千錯萬錯,都錯在你的身上。」
陳凱之聽罷,也只是點點頭:「噢,那我走了。」
「你……」
陳凱之開始的時候,客客氣氣的,而這位夏部堂,畢竟是三朝元老,地位尊崇,他還真沒將一個小宗室放在眼裏,畢竟就算是親王、郡王見了他,也是以禮相待的。
禮部負責的,就是和各國交涉之事,眼看着胡人那邊要翻臉,而各國的態度耐人尋味,一旦出了大事,他這禮部尚書,也是難辭其咎。
正因為如此,所以他第一個反應,就是在災禍來臨之前先申明好責任,出了事,也是你陳凱之惹的,和禮部無關!
可誰想到,這陳凱之還真是現實,自己批評他幾句,他就翻臉了,一句輕描淡寫的噢、我走了,這……是什麼態度。
陳凱之果然不做停留,他懶得聽他的嘰嘰歪歪,大喇喇的走了出去。
對現在的陳凱之而言,他可沒時間和心思聽這些人說廢話,眼下似乎是麻煩纏身了。
胡人且不說,既然人家打定了主意南下,眼下多說無益。可各國若是不能和大陳同氣連枝,就是天大的麻煩了,想想看,大陳和各國都有接壤,若是當真有人落井下石,大陳就真的四面楚歌了。
陳凱之略深思,眸光一閃,想來,問題的關鍵就在衍聖公府吧。
他騎着駿馬,索性又趕回了飛魚峰去,直接回到了自己的書齋,在桌案跟前,鋪開了紙便修書了一封,隨即命人火速,將其送去了曲阜。
眼下,還是先需要試探一下衍聖公的態度。
至於各國的使節,暫時還是不要接觸為好,就算是接觸了,十之八九,狗嘴裏也吐不出象牙。
陳凱之歷來就是如此,做任何事,都需要有章法,就算是天塌下來,也必須得比所有人都要冷靜,只有冷靜,才能更好地找出問題的關鍵所在,然後再根據實際問題,去解決主要的矛盾和問題,才有破局的希望。
否則,情緒再如何激動,其實都於事無補,沒有任何的意義。
與此同時,自己還得託付自己的師兄鄧健,從文史館裏取出一沓沓與各國交涉的一些資料,這些資料,彌足的珍貴,陳凱之必須弄清楚,各國和大陳之間的各種恩怨。
鄧健自然也聽說了此事,對此憂心忡忡。
下了值,他便帶着許多的文史上山來了,也不將自己當外人,見到陳凱之就道:「弟媳怎麼不來見禮?也罷,現在是非常之時,你要的實錄還有各種文案,我俱都帶來了,你要查什麼,我來幫你翻,就怕你看了也不懂,你我師兄弟一起來翻找,也方便一些,哎呀……這樣一說,我餓了,去溫點酒來,噢,再來一點下酒小菜,我還沒吃飯。」
自己這師兄,歷來就是這樣熱心的,不過師兄弟二人,因為平時各忙各的,尤其是他成為侍讀之後,便更加忙碌了,所以這些日子,也少有交集,可但凡是有什麼事,他總是比別人更上心。
鄧健一面說,一面壓低着聲音道:「上次我來見恩師,恩師和我談琴曲的事,我差點就睡着了,今次上山,你莫去和師父說,我們師兄弟現在是在辦正事呢,哎,凱之,師兄很為你擔心啊,哎,不說了,不說了,事情都已發生了,說這些做什麼呢,還是辦正事重要,來,你要衍聖公府的?」
夜幕已經降臨,在油燈之下,二人將許多的經史俱都整理起來。
html|sitemap|shenma-sitemap|shenma-sitemap-new|sitemap50000|map|map50000
0.0213s 3.9457M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