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將破曉,蒼穹之上雖然仍可看到無數星光閃爍,但那輪皎潔的明月卻已經大半西沉,投入了一望無垠的大海之中,將海面上那仿佛無窮無盡點點蕩漾波瀾,渲染成了銀白的模樣。
而在這片沒有盡頭的銀色大洋中,成千上萬,大到南、北、東、西四方,縱橫足有千里之遙;
小到只能容許幾隻海鳥勉強落腳的島嶼,如同怪獸般匍匐着,令本就顯得陰冷的海面,更增加了幾分森然之意。
此刻諸島之中一座距離大陸不遠的大島上,突然隱然傳出幾聲『咚咚咚…』的悠揚鐘響,突兀的為這片荒棄海洋添加了一點生氣。
鐘聲響過之後,那長寬都在數百里開外,邊緣群山環繞,中間雖然也有山丘聳立,卻大都是平原沃土的大海島上,臨海一座低峰綠樹、灰石中,突然憑空走出一群身穿粗布衲衣的小沙彌來。
有這異像,再藉助初升的陽光仔細望去才發現,原來那山丘竟是一座鬼斧神工雕刻而成,體態龐大無匹,斜披着袈裟,袒胸露乳的佛陀坐像。
而那些小沙彌,便是從佛像隱藏在藤蔓雜草中的肚臍眼裏鑽了出來,或者提着木桶,或是扛着斧頭,沿着可以充當樓梯作用,陡峭難行的佛像衣擺,盤旋而下魚貫跳到了黑褐色的土地上。
其中,最先落地的那個小沙彌看起來比同伴高壯一些,長得肥頭大耳,模樣周正,眉宇間還洋溢着一種平凡人家孩童中絕不可見的虎虎生氣。
落地後,他放下懸着的心,暗暗鬆了口氣,將肩頭的長柄斧子威風的斜披在地上立着,雙手恰腰,一臉肅然的等待着。
待到所有沙彌都在面前的林地站定,眼巴巴的望向自己,那高壯沙彌才輕咳一聲,裝模作樣的雙手合十道:「東來彌勒。
師弟們,今天還是和昨日一樣,修行排在前十列的繼續講法,為後進…」
話還沒說完,對面那群小沙彌中突有一個肥肥胖胖,細皮嫩肉的不滿的嚷嚷起來,「講法,講法,你們這些名字多個『釋』字的,整天動嘴皮子講法。
打水、砍柴的苦活、累活都讓我們做,大家都是人生父母養的,憑的什麼!」
「這位師弟似乎覺得我處事不公啊。」見有人公然忤逆自己的意思,那高壯沙彌眼睛一瞪,瞳孔中竟像是有毫光冒出一般的朝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同時口中冷冷說道。
和他森然的目光一個對視,本來出言不滿的那個小沙彌就像是條被毒蛇盯住的青蛙一般,身體一下完全僵住,臉色變得煞白。
一旁與那小沙彌相好的同伴看見這一幕,便有人哀求道:「釋一師兄,釋一師兄,九十七才剛來寺里不過旬日,還沒磨去俗世里的野性。
您天生便擁『天命』,連師傅們都說是我釋教大德轉世,未來必然是降魔衛教,光耀山門的砥柱,自然氣量非凡,就大人大量的饒了他一回吧。」
聽到這番恭維,那釋一像是夏天正午的大太陽底下,一口氣喝了碗冰果般舒爽,緊皺的眉頭不知不覺的舒展開來,點點頭道:「這話倒也有理。
那這次我就不和九十七師弟過於計較了,不過嗎,」,說到這裏他微微一頓,「山門的規矩還是要講的。
不服師兄管教,口出妄言,總是要略作薄懲,就罰,」說着釋一眼睛在人群中一掃,定在一個乾瘦、矮小的人影身上,「就罰九十七今後十日幫着三十三把雜活做了吧。
哎,說起三十三來也是可嘆,我來時就已經是沙彌中資歷最久的,卻因為武、法修行不足,遇敵不能做降魔之吼,無法剃度。
九十七,你現在幫他多些時間修行,就等於結下善因,未曾不是件好事。」
那九十七是容易動氣暴怒,卻又色厲內荏的性格,一股怒氣發出後,被釋一顯露的威勢所震懾,竟連報復的心思都不敢再生,反倒低下腦袋,斜着眼睛恨恨的望向三十三,仿佛自己是被其羞辱的一般,嘴巴里恨恨的吐出一個,「是。」字。
而不遠處無緣無故得了個便宜的三十三這時則顯得頗為驚喜,連連雙手合十的行禮道:「東來彌勒,多謝釋一師兄體裇。」
聽到這話,釋一望見朝三十三微微一笑算作回應,之後揮揮手道:「好了大家各自散開,該誦經講法的誦經講法,該勞作的快去勞作,記得午時再聚可是要計工給食的,不要偷懶。」
他吩咐之聲落地,小沙彌們已急不可耐的齊齊高喊了一聲,「是,師兄。」,匆匆散開,不一會人群中便只剩下十餘個身影相視一笑,聚在了釋一身旁。
所謂『講法』,只是沙彌中排名前十者交換彼此修行心得的婉轉說法。
雖然大家都會有所保留,但他山之石可以攻玉,這麼做的好處還是極大,可以說是他們保持前列之位的重要手段之一,尋常的沙彌是決不可能參與其中的。
因此三十三雖然也是無所事事,但卻識趣的沒有聚到釋一身邊,而是悄然遠去,踱步到了佛寺後一條清澈的溪流旁。
在一片砂石地上盤腿坐下,他伸手摸了摸冰涼的流水,扭頭望向遠處水流盡頭一座離地不過十幾丈的低矮山坡,又轉頭反向看了看數百米外和地下滲出的活水匯聚,化為河流的溪水,長長舒了口氣,手指結了個法訣,心中默默想到:「不積矽步何以至千里。
誰能想到一條大河的源頭,竟然是一汪方圓不過十步的小小水潭。
說起來這『積矽步何以至千里』九個字,真是蘊含着很深的至理,可以算是最近幾十日我在夢中世界,經歷的第一名言了…」
思索間他手中法印不斷變化,心裏閃現的雜念則漸漸消失,很快五識中就只剩下山巒、流水、幽林、朝陽等等自然之物。
這正是釋教中最簡單,也最中正平和,不易出差錯的粗淺冥思之法,「拭蓮台」。
而拭去心中塵埃之後,三十三便寧心靜氣的從衣襟中摸出一個暗黃色的淺淺缽盂,開始摩挲起來。
這缽盂看上去樸實無華,像是由玉石造成,卻沒有名貴美玉應有的潤澤華彩,內外也沒有雕飾圖案,仿佛就是一塊頑石在時光的塑造之下,自然風化成的大個頭石頭碟子一樣。
但詭奇的是,當三十三的目光接觸到那石缽之時,卻感覺眉心神庭猛然一痛,眼睜睜望見一條全身長着漆黑鱗片,角似鹿、頭似駝、眼似兔、項似蛇、腹似蜃、鱗似魚、爪似鷹、掌似虎、耳似牛,身長百丈,鬃毛飄逸,神態猙獰、兇猛的巨龍突然從水中飛出,扶搖而上,直衝蒼穹;
同一時間又望見,一頭身上披着厚厚的雪白色皮毛,獠牙如同空中彎月,粗大的四肢頂天立地的巨象,從遠處山野之中朝自己奔來。
如果是一般人看到這一幕,恐怕早已嚇的昏厥過去,可三十三卻面色如常的任由那龍、象在周圍盤旋、奔跑,用盡心力的觀想其身姿、神態,鐫刻進神魂中。
沒有秘傳訣竅、法門配合修煉,單憑肉眼記憶本來是絕不可能觀想中什麼效果的。
可奇怪的是,不過一炷香的時間,三十三就已經像是修煉過度一般,面頰血氣翻滾,呼吸粗重的從冥思之境中退了出來。
眼前的黑龍、白象瞬間消失,三十三汗流浹背,手臂發顫的將缽盂放回懷中,長長舒了口氣,探着身子,正想要掬起一捧溪水洗去臉上的汗漬,突然聽到背後有人悠悠問道:「師弟,修煉什麼神通呢,怎麼會這麼快就讓『蓮台』染塵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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