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秋日已立,樹葉響起風的聲音,嘩嘩作響,巨大的營地盤桓在西涼與長安之間,斑斑點點的篝火旁邊,走過的身影,盤坐的身影用石頭打磨着刀刃。角落不起眼的一頂帳篷燃着昏黃的燭火,投出的人影起身掀開帳簾走了出來,靜靜立在那裏,神情肅穆望着頭頂撫動的樹枝。
修長的身影已是人到中年,才混居於牛輔軍中,過去年少時,並不出名,卻甚是聰慧,於人前善於自保藏拙,然而這次他不得不站了出來。
董公死在呂布與王允手裏,他在軍中其實難以察覺,得到消息後已為時已晚,那時就有了逃離此地的念頭,然而西涼軍的分崩離析很快將他捲入,攜裹着逃亡而去,就在郭汜、李傕、牛輔等西涼將領商議各自逃亡時,有人想起了軍中還有這位中年書生。
他叫賈詡,字文和。
哪怕賈詡在董卓還活着時,也並未直接參與過多少政事,然而實際上,他對於站在朝堂上的渴望並未衰減,如今又成亂臣身份,並非他所想,此時借着分崩離析的西涼軍,或許還能自救。
「聞長安中議欲盡誅涼州人,而諸君還想棄眾單行,一亭長便可將你們捉拿。不如曾大軍尚在,軍心可用之際,率眾攻打長安,為董公報仇,若是城池拿下,可奉天子以征天下,若不成,再走不遲。」
營帳中,他便是這樣與前來商議的眾軍西涼將領規劃的步驟,出人意料的是郭汜、李傕等人也俱都同意放手一搏。這幾天裏,軍隊平凡的調動,召集當初潰退出長安的舊部在匯合,數量越發龐大起來。
望着晃動的樹枝,他嘆了一口氣。
風吹過來時,帶來人的腳步聲,一名青年將軍走過來,頗為禮貌的站在後面,學着他望着夜空,「天上有什麼?」
「……城牆崩塌了。」
張繡偏偏頭,「城牆?」他望着夜色的天空,並沒有看到所謂的『城牆』。視線垂下,背對他的那修長背影,不知道心裏到底在想什麼,或許只有他自己才能明白。
「……崩塌了……」
賈詡又重複了一句,宛如惡魔在黑暗裏低聲呢喃。
……
霸陵,已至深夜。
地面發出震動,遠遠近近轟鳴過來,地上浮沉顫抖的揚起來時,無數戰馬的身影邁動馬蹄踐踏而過,舉着的火把猶如一條火龍朝東面四十多里外的新豐橫掃而去,後方又有步卒兵甲齊備,緊跟在後,旌旗林立。
隨後隊伍中有兩騎分別出來,相對拱手:「文才此去新豐,你我互為犄角當定力相助。」
「徐將軍切莫再說,此去定當擊潰來犯賊將,你我二人現已是朝廷兵馬,定當戮力相助,告辭!」
身形敦實,個子頗矮的將領拱手一別,便是扯過韁繩,帶領麾下從這裏分別而去。附近,有人獨騎過來,望着遠去的隊伍,低聲道:「胡軫出生西涼望族,董公尚在時,地位居於你之上,如今投降王允,與你齊平,心中定然是不服的……」
「文優是擔心這傢伙臨陣倒戈?」徐榮皺着眉頭,搖頭:「他既已叛西涼,哪有再吃回頭草之理,眼下大戰在即,文優莫要使離間才好。」
話是這樣說,然而他臉上多了警惕。
李儒便拱拱手,不再多言,隨着對方融入隊伍向東而去。附近樹林當中,華雄等人蹲在草叢警惕的看着長龍似得的隊伍,過了一陣,看不見時,方才開口:「我看見了徐字大旗,剛剛過去應該就是徐榮的兵馬,此時夜行,想必是有戰事,不過這樣也好,他在城外,我也能接近他,如何?兩位弟兄是隨我走一趟還是你們前去長安設伏?」
「西涼軍中,我二人不便前去,華頭領如是有把握不妨自去就是。」草叢撫動,露出黝黑的人臉來,李黑子背一張長弓探出半個身子:「……而長安城裏還一顆首級等我倆前去取來,兩邊一起做,方能節省一些時日。」
華雄摳了摳蓬亂的髮髻,晃動腦袋:「咱們出來時,酸儒叫我三人多動腦子,那王允掌控朝廷,身邊兵馬不少,更有呂布在,你們倆過去就是送死,乾脆咱們先投一支兵馬,隨他們殺到長安城,再結果王允,咱們人也招了,腦袋也拿了,再跑路也不遲……不錯吧?」他比了比兩根手指頭:「一箭……兩隻雕。」
「我不投別人……」較年輕的韓龍抱着雙臂靠在樹上,偏着腦袋望着西面長安的方向,「……我一個人去,混進那王允府里也是可以的。」
李黑子點頭:「你去裏面,我在外面找也可找機會下手。」
「行行……我先去徐榮軍中一趟就回,然後在城外接應你們,如何?」魁梧的漢子頭一次覺得這倆人像倔驢。
「你去軍中,我們去城裏,殺了人,裏面自會亂起來,有機會出城的,兩邊事都不能落下,華頭領不用擔心。」
三人你一言我一語,說到後來華雄冒起火來,然而又有何用,倆人依舊我行我素,也不帶其他人,藏匿山林然後朝西面趕路,沒入夜色里。「這倆棒槌……」華雄面有怒色,但隨後又緩和下來,翻身上馬:「全部都有——」
林間,漆黑之中轟的一聲,人影幢幢翻上了馬背,戰馬的身影自樹林中緩緩走出聚集在空曠的原野上,華雄提着虎口刀縱馬到了前方,吼道:「我們先去東面,見見故人,弟兄們切莫亂來,壞了首領大事。」
千騎望着馬背上說話的身影,有人大聲喊出聲音:「知曉,不過若是有人先挑釁怎麼辦?」
「自然打翻他……」華雄朝人群里說話的身影瞪過去,「……只要別出人命就行,他娘的,這還用的着教?」
眾人大笑。
華雄又對眾騎吩咐了幾句,隨後一馬當先奔馳出去,身後,一道道戰馬的輪廓在夜裏沖了出去,越奔越快,地面都震動起來,發出轟隆隆巨大的轟鳴,朝西面追了過去。
天光由深漸白,亮了起來。
大戰臨近,巨大的城池中警戒森嚴,城門每天只開三個時辰,清晨時,道路上已排起了長龍,做獵戶打扮的韓龍二人緩緩走進了這座古老的都城。
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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