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色的字跡,大氣陽剛,素帛上密密麻麻的字確實出自張楊之手,隨着往下看,墨色漸漸褪去,暗紅的血字佔據了剩下的篇幅,呂布心裏五味雜陳。
「.……奉先吾兄,自上黨一別後,已過去許多時日,楊在北方也有聽聞你攻略兗州之事,而寢食難安,曹操並非庸人,當小心為上,這封信若能到你手中,兄長應是安定下來,弟當為兄賀……」
「.……戰陣之上沒有筆墨,只能以鮮血繼續書寫,望不要笑話,近來戰事不利,西來之敵兇猛好戰,擅殺我大漢邊民挑起事端,弟與公孫刺史麾下將領久戰不勝,只能拖住以待刺史援兵能及時趕到。」
捏着信紙的手微微顫抖,噼噼啪啪沖刷樹葉的雨聲從外面傳進屋裏,高大的身形心情複雜到了極點,殺董卓被郭汜、李傕趕出長安後,幾乎所有人都避他呂布如惡狼,唯有這位摯友不怕閒言碎語而收留他,甚至給予大量資助。
屋外風雨搖曳,雷聲偶爾響過天空,廊檐下站立的嚴氏望着窗戶上剪出的那道疲倦的人影,垂首轉過身離開這邊。
隱約的腳步聲夾雜風聲雨聲里從外面走過。
房內,豆大的燈火微微搖晃,昏黃的光線下,呂布深吸了一口氣,咬緊了牙關,又緩緩吐出……視線繼續看了下去。
「.……奉先,往前的路並不容易,你的性子,你我都清楚的,九原的虓虎想要讓天下聞名,想要站在眾人之上,為自己爭一口氣,可是…….其實兄長,你已經辦到了。為弟如今身處位置,已不方便與兄長多來往書信,可依舊想要當面與你說一些話,將來你我兄弟是否會兵戎相見?」
視線停留在字跡上,一些話刺痛了呂布的眼球,微微闔了一會兒緩解這種不適,但事實上如果真有這麼一天,他也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張楊。
「我……不知……」微闔的虎目隨着嘆息一聲,才睜開雙眼。
「.……人一輩子稍不留意就過完了,上黨分別那日,楊萬般難捨兄長離去,你我年齡已過去大半,再相見,怕已不知哪年哪月了。這幾天,大秦人的攻勢很厲害,每日都有弟兄永遠的躺下了,戰場之上,永遠沒有哪位將領敢說能勝一輩子的……我撒了一個慌,有一個傷重的弟兄問我,能不能打勝,我說能,可是我心裏並沒有多少勝算。」
「兄長收到這封信的時候,或許楊已先去了,但請不要為我難過,張楊是為守衛大漢邊境而亡,死得其所,兄當為弟感到榮耀,若兄長想我,大可到北地走一走,楊的魂魄就守在我大漢的邊境、故鄉九原。」
捏着素帛的手越發抖動,另只手死死的捏住案角,呂布的眼眶佈滿血絲,濕潤起來。
「.……今日下午的時候,又打了一場,天快黑這群西面來的蠻人才退走,又一天算是熬過去了,但後面還要熬多久,我也不知,唯有知道我們不能退,退了身後的城池、鄉間的百姓就暴露在敵人刀鋒下,更為大漢丟臉,大不了唯死而已……」
「天快亮了,弟還有許多話想要和兄長說,可惜沒有時間了,往後若還能再見,兄該當為我賀。」
最後寫着:漢臣張楊留筆。
素帛拽緊在拳頭裏,呂布渾身顫抖起來,仿佛看到了在遠方曾經已發生在摯友身上的悲壯,咬牙切齒見,陡然大吼:「啊——」的一聲,抬手將几案掀飛,一拳轟的打成兩截,木屑、殘骸飛濺啪啪打在牆壁、窗戶上。
劇烈的胸腔起伏,呈在凶戾暴怒的狀態,門扇輕輕的推開,嚴氏的身影走了進來,她看了一眼地上斷開的長案,輕步過去握住丈夫緊繃的手掌。
「稚叔他……將軍難免陣上亡……」嚴氏輕聲道。
「他……比我更有榮耀。」呂布握緊了妻子的手,看着燈芯上搖曳的火星,說了一句後,沉默的站了那裏,窗外的風雨雷電交織在一起,他揉了揉傷感的臉,劃出凶戾的目光。
「大秦人……」他低聲說道:「夫人,你說我還能回到北地嗎?張楊說的對,我太想證明自己了,并州時是那樣,洛陽、長安也是那樣,投靠袁紹被人當狗使喚,偷襲兗州反被人攆的逃到這裏,如今又被重重圍困,夫人啊……你說我還能走下去嗎?」
呂布忽然笑了一下,又道:「若是當初我沒殺丁原,或者我像公孫止一樣,一直縱橫北地,你說現在的狼王會不會該是我的?」
「恐怕……不會。」能敢在呂布面前說這話的,除了張遼,就只有嚴氏這位婦人,她搖搖頭,嘴角多了些許輕笑,「夫君從來都想堂堂正正,而那頭白狼更多都是靠以少勝多的取巧,再加上他父親白馬將軍的名頭,和公孫家在北地的影響,自然容易讓人接受,夫君出身微寒,除了讓外族畏懼的飛將名號,和一身天下無雙的武藝,就只剩下一腔血勇了。」
「也就你敢這樣說了。」呂布長嘆了一聲,想到了中間的取捨,沉下聲音:「張楊之仇,我要報,親手報……但公孫止、曹操那邊,我絕不會輕易妥協……讓他們瞧我不起。」
話語斬鐵般落下,手摟過身旁的妻子,聽着窗外的風雨飄搖撲來的聲音,摟的更緊了。如此過的幾日,呂布漸漸收斂起頹廢,召集眾將嚴明禁止了飲酒後,開始佈防城牆,守城的擂木、滾油也一一搬上了城頭,而從周圍縣城召集過來一萬三千多名郡卒,由張遼、成廉等將分批操練,對於這段時間以來,城外敵人大軍正在埋頭建造攻城器械,呂布等人也想要過陡然殺出去,摧毀對方辛苦半月以來的成果,打擊士氣,然而站上城頭觀望,下邳四周原野,大量的北地狼騎捲起塵煙一直都在巡視戒備,讓他們根本沒有機會下手,甚至隱隱覺得,公孫止麾下的騎兵又陸續增加了許多,毫無勝算之下,只得訓練士卒防守,而整個城池也陷入在即將而來的戰爭準備里。
四月底最後的一天,清晨。
城外大營,燃燒的火焰灼烤着架上的肉,誘人的油脂滴下,澆在木頭上嗞嗞作響。帳內眾將正分吃着整隻羊,周圍刀槍劍戟透着並不屬於愉快的氣氛,每位將領着甲挎刀,臉上格外嚴肅,氣氛顯出一片肅殺。
連日以來,軍隊走的極慢,不止是趕造攻城器械,也有一定讓士卒心理做好攻城的準備,隨着時間一點點的推進,到了這月最後一天,戰爭的步伐終於走到了遠方的城池下。
「公孫這開戰前的分羊宴,倒是有些意思。」曹操盯着架上的全羊,輕聲說道。
旁邊,話語說出時,公孫止坐在席位上,安靜的可怕,過的片刻,他睜開眼睛,「羊便是敵人,然而這個敵人正在城內做最後的掙扎,司空……直接發起總攻吧,原野交給我來。」
曹操點頭,起身噌的一聲,拔出倚天:「傳令!下午開始攻城——」
「兩日之內,拿下這座城池,我要見到呂布首級!」
劍鋒斬下!
「是!」
大帳為之一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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